草草吃了饭的林行云神思恍然，他觉得这三天的自己和老人都迥异于往常。
从八年前第一次遇到后，从不像这几天这么随意，老人先开始随意起来，大笑起来。
情绪是会传染的，他也跟着随意大笑起来，他觉得这样很好。
他想起自己今天三度回首，还有老人的反应，不禁失笑。
真调皮啊~
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调皮，他想。
老人那枯瘦的身影，猎猎而动的白袍，和千军万马前那一袭不屈的壮志凌云，不停的地交织、变换、重叠在他脑海中，一会儿是瀑布山涧，一会儿是万马齐喑。
那样的清癯枯瘦的老人，就这样永远烙印在他自己心中，永远永远。
林行云真的开心极了，以致于老人的身影总是浮现在眼前，他时不时的就会抿嘴轻笑，有时也会扯的身体疼起来，倒吸冷气。
他想了很多，从小时候开始记事时候起，家里除了爹和娘就只有六叔，嗯，包括还有丁婶婶和茗香，没有爷爷奶奶，没有外公外婆。
但是这十年来，他感受得到老人的关怀，虽然多半时间不苟言笑。县城邻居家的那小胖子的爷爷对那小胖子可真是宠溺极了，但老人给他的感觉，他觉得不输邻居家的老人。
许久许久，他才开始慢慢平静下来。
老人多次说过，要善于总结要经常总结。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三天以来的好坏对错。诸如转身时不应该那么生硬，疾掠时应该捏准呼吸的时机等。
越是身体劳累疼痛的情况下，身体的变化越明显，进步也越大。林行云能感觉到，距离铜皮铁骨的境界真的不远了。
他更惊讶的是现在他的身体恢复速度越来越快，看来青龙到底没有坑自己啊。
幽凉幽凉的晚风吹过，虽然林行云对冷暖的感知越来越不在乎，可是他知道，其实已经入秋了。
而秋天，是肃杀的季节！
万物都要经过这上天的洗礼，或者寂然长青，或者黯然凋零。
夜已凉如水。
次日，七月十九。
三天时间已经过去，山涧下的林行云觉得心神清明。
他在水潭边将清霄剑诀前两式势均力敌风卷残荷认真耍了一遍，身心畅然。
忽然气势一变
低声道：“第三式，力挽狂澜!”
一招一式无不气势凛然，终于有了些进步和变化。
他喃喃自语：“还是差一点，不过不急，慢慢来。”
接着又将力挽狂澜使了一遍。
“老头子突然不在，还真有点不适应。”他看着自己身上尚有些青红的皮肤，那里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感。
出了一会神的林行云突然被一声凄厉的哀嚎惊醒，转身一看，山涧顶部似乎闪现着昨日见的大鸟。
“咋回事？去看看。”背剑，攀爬。
还没到顶，已经听到上面的嘶吼声打斗声风声。
林行云爬上来一看，上面一鹰一虎正在激斗。
林行云躲在一旁看去，那鹰后颈一片光秃秃的，扑扇着极宽的翅膀，利爪下斑斑血迹，忽上忽下眼神戏谑。
地面上的大虎看起来有些臃肿，时不时哀嚎嘶吼，紧盯着的巨鹰的双眼，难道是乞求？
林行云不太确定，他注意到那足有一丈长的大虎只微低着头，抵挡着那鹰的一波波攻击，前腿头颈多处深可见肉的伤口，看来那鹰爪下的血迹就是从这流出的。
他还注意到，那虎尽管左支右绌，但从没将后身对着那鹰。
巨鹰突然飞身而起，停在三丈高的高空上，凌厉地看着下面的大虎。
那虎见鹰起身后，一直后退。
它沉声哀嚎。
下一刻，巨鹰身形微微一拔高，紧接着疾掠而下，眼神里已经毫无怜悯和戏谑，对那虎来说俨然一尊死神。
巨鹰厉鸣。
大虎闷吼咆哮。
生死一线。
那鹰扑扇着足有两丈之宽的翅膀，利爪稳而狠的要想抓住大虎脖颈，准备一击毙命。
那虎垂死挣扎，前爪扑在巨鹰前胸，眼看着就要入肉见骨。
本要抓住大虎脖颈的巨鹰，有些忌惮大虎的搏命一击，只得微微退后，但仍然抓住了那虎伸出的前爪，尖锐的利爪瞬间刺破前肢，带着一丈长的大虎拖走直到那虎的前爪断裂松开。
似乎是因为大虎的搏命之击惹怒了巨鹰，巨鹰声音更厉。
那虎这次利爪不在，已经濒然临死。
它回身看了眼林行云的方向，沉声哀嚎。
好凄惨的神色！
他心中一颤。
“救还是不救？”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林行云知道这句话，大虎巨鹰都是凶物，可他心底犹豫起来，或许是因为那一回头的凄然神色，颇有人性化的黯然。
林行云天人交战。
利爪已经抓住了大虎脖颈，那虎惨死在鹰爪之下，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下一刻。
山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哎！”
在虎的即将闭合起来的眼中，有一个人类的身影，擎着巨剑。
巨鹰尖锐的鹰爪只能松开，因为它明白，那个人类的威胁，致命！
“你走吧，我虽然救了它，但也不能伤害你。”林行云无奈道。
巨鹰飞起，斜睨着眼前的小小人类，露出了似乎是讥笑的神色。
厉鸣一声，飞身而来。
林行云不想伤它，见它不顾瘫趴地上的大虎冲自己而来，不由得苦笑，“任谁被这样挑衅也忍受不了，何况是这扁毛畜生。”
下一刻的林行云突然眼前一亮，大笑道：“我可真够蠢的，正好拿你试试第三式，不过你放心，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巨鹰虽然有些错愕，可仍然凌厉进攻。可不管它怎么施展自己的伟力，似乎总是差一点就能取眼前这人类的性命。
林行云无奈叹道，“对不起了鹰兄弟，只能拿你练招了，希望你不要痛恨我。”巨鹰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他也一直说个不停。
疯了？
当然不是，林行云这会心里高兴坏了，他只运转了十分之一修为，在鹰的爪下闪转腾挪用剑抵挡，只守不攻，乍一看还真有大厦将倾的错觉。
要知道但凡高兴之人，话总特别多，其实以他的境界修为不会这么随意，极有可能是因为老者的缘故。
“嘿嘿，不够不够，你再加把劲。”他边用巨剑招架边大笑道。
巨鹰连击不中，越发暴躁起来。越暴躁越狠辣，爪下也越加凌厉。
林行云堪堪活于巨鹰爪下，见巨鹰已经快要气的冒烟，知道时候到了。
大喝一声：“力挽狂澜！”
下一瞬间，那鹰巨大的身躯往后急退，足足翻了三个跟头才停下。
林行云并未下死手，那鹰虽然样子滑稽其实根本没受伤。
它扑棱着翅膀站起，灰头土脸，更加愤怒，直接扑棱翅膀疾跑过来。
然后没多久，又翻了几个跟头。
如此又一连两次，它眼神似乎有些惊惧了，不再触霉头，跳身飞起凌空而去。
“鹰兄弟，谢谢你了~”他大笑喊道，空谷传响。
身在空中的巨鹰突然翅膀一抖，一个踉跄差点没跌落山崖，天晓得它心中会不会骂一声：天杀的人类！？
林行云看着远去的巨鹰哑然失笑，错愕道：“这，就是书上的惊弓之鸟？”
“哈哈哈，鹰兄弟，有空常来坐坐，兄弟一定好就好肉款待！”
他见巨鹰身影消失在天际，转身向那头大虎望去。
只见它无力地趴在地上，脖颈上的伤口鲜血淋淋，林行云叹息，“只怕你难过今晚了。”
那虎沉声喘着粗气，望了眼前的人类一眼，似乎是在感谢。
他心中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或许自己该早点出手，或许自己根本不该出手。
他摸了摸虎头，那虎竟然亲昵的应承。
“怎么？”他正准备说一声：我走了，谁知道那虎竟然哀声呜咽不止。
林行云其实有点后悔了，他不知到底是救了它还是害了它，在大虎旁边不住的唉声叹气。
那虎忽然一脸痛苦的神色，挣扎着半起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
林行云叹道：“长痛不如短痛，我结的因，就由我来了结这个果吧。”他已经准备送那虎一程，省的平白受苦，惹的他叹息连连。
谁知在他天人交战结束准备下手时，一身清脆的嘤嘤声传来，林行云定睛一看，原来是幼虎出生了。
竟然是因为幼虎，这一瞬间一切都说得通了。
它为什么不跟巨鹰死战，为什么身体除了肚腹处全是粼粼伤口，为什么用那样气乞求的眼神，为什么会不想让自己离开，林行云一瞬间什么都懂了。
因为虎虽毒，但不食子啊！
林行云看着那闭着眼睛呆头呆脑乱叫的可爱模样，不知所措。
幼虎一出生除了嘤嘤乱叫，就一个劲的爬动，一边嗅着一边爬着，终于找到了大虎的肚腹，吃吃地吮吸了奶水。
大虎无力地看着林行云，已经出气多于进气了。林行云赶忙把正在卖力吃奶的那幼虎抱过来，扯断了一根带子，抱到了大虎的眼前。
幼虎嘤嘤乱叫，在大虎脸前胡乱拱动。
生命是上天赐予人间的最动人的风景，他们千难万难来到人间，已经深深镌刻在最惊艳的时光里。
可下一刻，林行云心如刀绞！
因为他看见了大虎眼中的复杂神色，或许是怆然、绝望、不舍、担心，他猜测。
它尽力地微抬起头，凄然地盯着林行云，眼角有清泪滑过，夹杂着幼虎嘤嘤声的呜咽声响个不停。
那是怎样的眼神，那是怎样的凄婉！
林行云热泪盈眶心如刀绞，因为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午后，那天，母亲凄然的笑、决绝的回头，永生难忘。
大虎带着浓浓的不舍和不甘，绝然而去。
幼虎声音呖呖，努力找寻着，奋力抓着！
林行云红着眼睛，轻声道：“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它。”
一定照顾好它。
一定照顾好他。
是他还是它？
谁能分得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