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云沉浸在第三式剑法中,直到月挂高天还有些意犹未尽。
“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觉得无比的壮阔豪迈,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本想打坐修炼,可脑海中总是浮现一幅力挽狂澜的画面,挥之不去。
索性,起身取剑来到院中。
月微光,夜深沉,风轻微,叶随风。
林行云回忆着老者的身影,一招一式的将力挽狂澜使了出来。
这次他虽然能够完整的使出剑招,可他总觉得生涩的很。
他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还是不对,口诀心法都没出问题,火候还是不到。”
如此又将力挽狂澜耍了两遍,还是觉得相差甚远。
知道只怕还是要等些时日才行,他随意坐在院中台阶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他以手撑着脸颊,望着追云的月,神色复杂难名。
林行云保持着姿势不变整整半个时辰,一动不动,月光时隐时现,钟鼓楼传来声响,已经亥时一刻了。
笛声起,曲声幽幽,如泣如诉。
林行云恍然惊觉,神色微变:“为什么会有撕心裂肺的感觉?笛声本悠扬,为何吹奏地如此断肠?这笛声的主人到底是谁。”
他起身。
偷偷透过的黑云的月光下,他长袍微摆,长身玉立。
循声而去。
一路过紫薇殿、北极殿、上清宫、太清宫、玉清宫,一步一步走到一片尚未变红的枫林中。
如果时节等到三秋时分,一大片火红的枫林,落叶飘然而下,地上铺就一层枫叶,踩上去,柔软似在云间,身边尽是绚烂的彩霞,美得让人窒息!
他穿过枫林,走到边缘,靠近一棵略显老迈的枫树望去,幽谷高阁,绰绰灯影。
笛声通过一座二层小楼中传出,轩窗已经被打开,他并没有见到人影。曲调时而高昂,时而呜咽,但是至始至终都缓慢至极。
他捂着胸口,正是这种慢极了的旋律,更惹人悲伤。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感同身受?
为什么自己会心如刀绞?
夏日的静夜,却如此凄凉。
连蟋蟀蝈蝈之类的小虫都忘记了争鸣,沉浸在夜曲之中。
他闭着眼睛,任由情绪穿心。
繁密的木叶挡住了月光,看不出他脸上的模样。
十五岁的少年,本该恣肆张扬,是谁让他沉静如水?
正是青春的年华,本该嘻嘻嚷嚷,是谁将悲伤在他心底埋藏?
正是难得的韶光,本该轻舞飞扬,是谁让他辗转忧伤?
笛声已停,可被牵引出的情绪,却止不住的在心间流淌。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叹息!
良久,林行云转身,准备回了。
他这一瞬间,不再想知道那人是谁,他知道在那人的心底或许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彷徨。
当他转身才突然发现,远处的距离阁楼较近处,还有一个人影。
自己沉浸在笛声中,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这人又会是谁?”他心中暗道。
借着极微的光,林行云依稀可以看到他算不上瘦削也算不上宽广的背影,那人不动,却让林行云感到沉稳如山。
过了没多久,那人转身却没走,过了两个呼吸,他又重新转过身来,又过了一会,林行云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那人终于又转身流星而去。
林行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他的确想知道他是谁。
悄没声息地就这样一直跟到了太清宫,直到那一袭身影消失在殿宇之间。
“是太清宫的师兄,掌门师伯座下的弟子,会是谁?”林行云没头没脑暗道。
林行云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那人来来回回三次转身,说明他犹豫,既想着继续留下,又想着转身而去。对,就是犹豫,或许是两难取舍,他想。
还有,那人的一声叹息,能听到还是因为林行云神识变强,否则他怎会听到微风中的极轻的叹息,他觉得那声叹息有些复杂,犹豫、难舍、难以抉择、渴望、后悔?
就这一瞬间,就这么一声叹息,林行云脑海中蹦出好几个词。
“看来,你心中也有不少故事啊。”林行云暗暗思索道。
回到小院坐定,已然子时了。
在昨日以前,在这一刻,他还会蹑手蹑脚的走到那座阁楼中,和那位看不清道不明的老人聊上一炷香的时间。
“煮酒论英雄?”他心中突然蹦出这五个字,哑然失笑。
自嘲道:“可惜我既非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曹孟德,也不是大仁大义一心想要匡复汉室江山的刘玄德,我更不是什么大侠英雄。”
“也无酒。”
“更不会喝酒。”
“应该不会再见了吧。”他有些怅然道。
日头初上,山涧底部没有阳光,水声不歇。
两人。
老人。
少年。
老人看着正在练剑的少年,抚须轻道:“气势犹在,剑法不俗,身法极差。”
少年疑惑道:“身法?”
老人摇摇头道:“身法不对。”
少年不解,自己明明按照口诀上所说,踏着方位,为什么说不对。
老人沉声道:“惊鸿影,贵在一点: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也是最难的一点,你学的惊鸿影,总会在使剑招时不自觉的就走出来。”
老人沉思了一会,忽然又道:“林小子,你单独将惊鸿影身法展示一遍我瞧瞧。”
林小子,林行云,老人,自然是清止。
林行云依言走了一遍惊鸿影,只见他或进或退,忽左忽右,一上一下,或圆形或蛇形,不可捉摸。
清止点头又摇头,又道:“你再单将第三式使出来。”
林行云依言又使了一遍力挽狂澜,有些不明就里。
清止点头道:“是了。抛开你的参悟不够,身法确实有问题。”
林行云神色恭谨道:“请前辈指示。”
老人反问道:“你可知晓,惊鸿影为何叫惊鸿影?”
林行云不假思索道:“快如疾风,慢如星移,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老人点头道:“快则如风疾,慢则比星移,但不管快慢缓急,总能叫人捉摸不定,这确实是惊鸿影的精髓所在。”
老人一瞥眼,又问道:“快如疾风自然飘忽不定,但你可知为何慢如星移也能让人难以猜测?”
林行云在学习惊鸿影时,都在思索怎样才能飘忽不定,怎样才能难以捉摸,在老人这么一问之下,他竟真的不知为何。
他暗暗懊恼:不该这么冒失的。
他沉默了好一会,恳然道:“晚辈疏漏,着实不知。”
老人暗中赞许道:嗯,不错,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没有装模作样。老人沉声道:“快慢由人!”
“快慢由人?”林行云若有所思。
“不错。于己身而言,无快无慢,快慢由人。”
“无快无慢,快慢由人......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步法的快慢是由别人决定而不是自己,怎么会,怎么可能?”林行云喃喃自语。
老人又道:“飘忽似风中落叶,无根如水上浮萍,以身化物,非惊非静,非悲非欢是为上者。”
脑海中老人的声音一遍遍响起,
“飘忽似风中落叶,无根如水上浮萍”
“无快无慢,快慢由人”
“非惊非静,非悲非欢”
“以自身为万物”
“是为上者,上者,者......”
......
可林行云一字一字的思考,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差一点就要了悟,可就是那么一点。
这世上又有什么不是就差这么一张纸的距离,少男少女的情愫初动,真正距离自己所要达成的目标......
就差这么一点!
那张纸就横亘在两者之间,只需轻轻一捅,可这轻轻一捅又难倒了多少英雄豪杰?
林行云已经快要放弃,明明在手中却始终抓不住的感觉,是对所有人的巨大考验,他也不例外。
“修道一途,终究只能靠自己啊。别人确实能帮你,可那并不是你的,只有自己了悟于心,才真正属于自己。修道一途从没有捷径可言!”
老人叹息,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刚成年的少年人而已,能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已经很不错了,是否前无古人他不知道,但老人知道并且确信,他一定是后无来者的,因为他早已经不能平凡,早已经不属于平凡!
林行云脸色疏忽变化,呼吸渐渐急促,脑海中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冲击着识海,犹如掀起了巨浪般始终不能停息。
有怪笑声响在耳畔,“放弃吧,放弃就不会痛苦了。”
感伤声:“你本来就注定了要痛苦一生!”
邪笑声:“你当初为什么就不能仔细参悟?快如疾风,慢如星移,嘿嘿,最关键的一句话,你竟然弃之如敝履!傻子,傻子,从没见过这样的傻子,哈哈哈......”
哂笑声:“修炼?呵呵,我看你也只是逃避罢了,你已经逃避了十年了,再逃避十年又何妨?”
......
老人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样下去恐怕要迷失心智,叹息道:“清止,清止,为什么在他身上就止不住呢?”
“罢了罢了,以后的事我是不会知道了,可现在,就来帮你一把!”
老人盘腿坐下,有些枯萎丹田中的法力源源不绝的涌出。
“天生云龙,道本上升,张烈正气,丽乎太清,辅弼正道,行於正平......”
声音不大。
可在林行云脑海中,已然犹如洪钟大吕一般。
一字一句。
但震慑心神!
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