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儿失神不过片刻,定力练了十数年已是极强。她微微眯起了眼,心中正飞快地思忖盘算着怎么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拿下这帮人,要知道她派去寨外对付他们大队人马的兄弟们可是支撑不了多久的,毕竟实力悬殊,只待她在这边拿下大头,一劳永逸。
孤雁儿与他眼神对峙片刻,终于还是垂下了一双大眼,故作悠然道:“如今你们黑水寨大势已去,东方先生还想要和本姑娘谈什么?”
那男子就这么看着她,犀燃烛照的眸子放佛洞察了一切,就这么不惊不乱,丝毫没有处于劣势的狼狈,好像此刻占尽先机,居高临下的人不是孤雁儿,而是他。
他被抬坐在软榻上,挥了挥手,底下人不知从何处搬来一架轮椅,将他扶起落座在轮椅上。
孤雁儿惊了一惊,先前只为其惊世风华所惑,竟无察觉他居然是个残废之人。孤雁儿皱起了眉,似是带着一抹惋惜,一抹轻叹,却丝毫没有鄙夷之色。
那男子看着她,眸子不禁一动。
他大大方方地坐在轮椅之上,没有身有残缺之人的丝毫悲色与难堪,那清如朗月的风华放佛掩盖了他的残缺,令人仰视油然而生出一股敬意。
他的眸子仿佛带了点笑意,又放佛虚空中飘渺的云雾,淡得让人寻不到一丝痕迹,自始至终他的目光没曾落到寨主大黑身上半分,“姑娘多虑了,东方只是想和姑娘商量,由姑娘并了黑水寨,我们奉你为新的寨主,但要保全原来寨子里的人,不得伤其性命半分且待遇如从前,如何?”
黒木不可置信地看着东方先生,却被其一个淡淡眼神扫来噎住了将要开口的话。
如何?孤雁儿心里乐开了花,这当然是好的,他们甘愿臣服,就不用再枉费弟兄们的性命了。她看了眼底下的牛鼻和鼠目,见他们也有赞同之色,便爽快道:“好!”
孤雁儿大大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这东方军师多难对付,也不过如此。
此时寨外正打得热火朝天,难解难分,眼看黄风寨的弟兄已有败象,难以支撑,突闻一声喝令如降甘霖:“停战!黑水寨的弟兄随我入内拜见新的寨主!”
那帮人闻言,便如傻了一般,久久呆愣原地不动。新寨主?......
孤雁儿第一次接受如此之众的拜见,激动得心潮澎湃,毕竟少不更事,立马便得意忘形起来,一派天真娇俏模样,令底下拜见的黑水寨兄弟都傻了眼。但一看见柱子上那位仍被五花大绑吊着的前大寨主大黑,据闻便是被这位小姑奶奶一脚踹下马背的,立马打了个寒颤,不敢生出不臣之心。
入夜,黑水寨满寨亮起了大红灯笼,照得每个人红光满面,其实都是苦不堪言,不知道还以为是喜事突然变成了办丧。
酒宴大摆了几十来桌,孤雁儿还特地换上了临时定做的大红马骑装,紧身窄袖,隐约可见玲珑身段,红衣衬得一张小脸更是粉妆玉砌,众人心道,这日后也必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啊,似乎有个美人做了他们寨主,也不是件坏事......只不过这岁数确实小了点。
孤雁儿喝酒喝得起兴,不时大喝:“喝!都喝!......”
这桌上吃得最欢的当属胖墩儿老三了,不用孤雁儿喊,他也自觉地将大半酒肉都包办装肚了。
不过牛鼻和鼠目可没有开怀畅饮,胜利来得太快,反倒令他们提了防心,只虚做声势略喝了几碗。
孤雁儿左手边是黄风寨的几位当家,右手边便是黑水寨。不过,这右手边最靠近她的不是黑水寨前二当家黒木,而是军师东方先生。
东方只是淡淡看着,把玩着酒碗,并没见他饮了多少,只小酌了几口。如此粗糙的酒碗拈在他白皙如莹的手中竟也精致得如同小巧的酒杯一般,充满诗情画意,高风流云之境。
见新寨主喝得小脸红扑扑的,他不禁弯了唇,道:“东方还不知寨主高姓大名?”
孤雁儿一拍脑门,喝得尽兴,倒是忘了。阿羽曾说过,若是遇上别人问起姓名时,她该说自己叫什么来着?......孤雁儿?......不对,这是阿羽给她取的乳名,她呵呵傻笑,那是......
她兴奋劲儿又上来了,两眼放出亮光。牛鼻和鼠目一瞧,面面相觑,不好!立马连带着椅子掠身往后。
只见小姑奶奶猛地一拍桌,牛鼻他们眼睁睁看着一张偌大的桃木圆桌被拍得四分五裂,面上早已是见怪不怪,淡定到麻木了。
除了牛鼻他们,其余人身上都被酒水饭菜泼了个满头满脸,愣住了。
而唯有那东方先生,素白的儒袍上未沾分毫,连人带着轮椅早已退到一丈远的地儿了!
黒木看得惊骇,原来这军师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竟隐瞒他们至今未显端倪!而今却......
而黑水寨的那帮人则延续了牛鼻他们初见时的惊骇傻愣,像是见了鬼似的。这要是大黑拍裂的,他们一百个相信,可是......孤雁儿在他们心中的形象蹭蹭蹭地便连跃数级,盖过了大黑,跃居榜首!黑水寨后继有人啊!......
“听着!......你们的寨主我.....大名叫,夜孤鸿!嗝——”说完,孤雁儿又瘫倒在椅子上了。
“......可是我的乳名叫孤雁儿......”孤雁儿憨笑着咕哝道,却被东方近前听了个清楚。他淡淡咀嚼着,“孤雁儿?”听其大名,见其姿容,便不似小户人家出生,更别说是这山匪窝里飞出的。只是夜姓,在大越皇朝极是少见,他心思略转,是岭南夜家,中州夜家,还是......不夜城?他玩味笑笑。寨子里的人没几个有文化的,只觉得听起来是个好名儿,比前大寨主的名字好多了。以后干票子报上新寨主的名字也响亮。
酒过三旬,孤雁儿被牛鼻他们送回了房。她一沾着床,立马便抱着被子呼呼大睡起来。
牛鼻他们不敢掉已轻心,夜里仍是防守着,未敢阖眼。
窗扉明净,入目夜兰,幽香清微,一点灯如豆。小室虽简却可见雅致,便如那身素袍,不染纤尘。很难想象,这鱼龙混杂,粗鄙简陋的黑水寨竟也有这等幽微之所。
这是在东方初露胆谋之后黑水寨应他所求布置的。
东方坐在轮椅上,靠着明灯,手持经卷,放佛儒生雅士,姿态悠然。忽地,见他慢慢抬起头,淡淡询声:“来了?”却是笃定。
“先生早料。”黒木推门而入,虽对白日之事愤恨,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地却不敢生出半分亵渎之心,似也怕惊扰了这一室清幽。
黒木也是个断文识字,有野有谋之人,虽不甘屈于大黑之下,却也不甘把这黑水寨拱手让人!如今被东方一句相让,自是对这军师有所不满,却也不敢造次。
东方缓缓放下经卷,淡漠地瞧着他,“二当家对寨主之位觊觎已久,早已对大寨主心生不满。
你认为凭你的能力,若能当上寨主,自是能将这寨子发展得更好。”
黒木不料他安守本分多年,却仍是被其识破,起先惊了惊,片刻也便镇定了,“便是如先生所说又如何,如今寨子已再非黑水寨,我黒木也不是二当家了。”
东方不以为意,推动着轮椅,近至其身前。黒木忽地想起酒宴上那一幕,无由心头一紧。
“二当家认为若大黑在时,底下大多兄弟都是跟着他做事的,你取而代之的胜算有几成?而今换了个小丫头做寨主,黄风寨虽是其后盾,人数却终是不敌我们,届时她一个丫头,心无城府,凭你在这寨子的威望,你还怕不好掌控?”
他虽是这么说,却是觉着有趣,这心无城府倒是不一定。
黒木恍若茅塞顿开,拜谢言:“先生高见,是黒木一时愚昧了。”
他看着眼前如书生般的男子,心头五味杂陈。当年初见他的姿容,便知他不是常人,后来一面借用他的谋略,一面却又谨慎提防于他。本该事后将其除掉,以防其家人寻来,却又不舍这么一个将才陨落,私心想留其日后堪用。如今,黑水寨已难在掌控之中,而这个军师便也愈乎深不可测,令他无法捉摸。
他说的话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黒木退出房门,眉间皱痕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