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月上中梢。
山林寂静,灯火如昼。寨中人大多醉酒酣睡。
远处人影鬼祟,明灭不清,依稀话语随风传来,几不可辨。
“先生定是怪我不念旧情,下手狠辣,对此,黒木虽有苦衷,却无可辩驳。”
“在下区区一介残身,得蒙二当家援手,这条命收与不收,在下都没有抱怨的权利。”
黒木看着他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不知如何接口,只得暗自苦笑。
他叹息一声,长长地给东方作了个揖,“先生大才,黒木险些铸成大错,唯求先生不计前嫌。”
东方面上不喜不悲,清风朗月之姿实不敢让人生出亵渎之心。黒木回想当初推他入江,可是进行了好一阵心理建设。但,主上之命,不可不从。
而如今却......他此番前来,不仅是要获得东方原谅,更重要的是得到此助力,日后......
皱眉深思,良久,他才缓言道:“先生请随我来,一切自会明晰。”
东方唇畔含笑,似不设防,光明磊落,倒让黒木相形见绌。
“带路。”
东方转动木轮,不紧不慢地跟在黒木身后。
主人家要现真身,他又怎会拂了好意。
眼见离了山头,拐到背风的山脚处,黒木停了下来,对着阴暗处的人影恭敬行礼,便退身下去。
“东方先生,久仰大名。”一条高瘦的漆黑人影渐渐走出,那嘶哑破败的声音,只要让人听上一遍就不会忘却,不是夏侯复又是何人。
东方面无异色,看着夏侯复,就放佛看着多年的老朋友。
的确,他们认识很久了,却从未见过面。
更准确的说,东方一直在为夏侯复做事。
“东方要感谢夏侯寨主活命之恩。”
他隐藏在兜帽下的双眼定在东方身上,有如实质,似要洞穿眼前之人。
东方悠色不减。
良久,夏侯复似是笑了一声,但那声音刮刺,听来只觉可怖。
“向前观先生行事,果敢善谋,短短一年便做出如此鸿业,果真名不虚传,难怪黒木在我面前对你褒奖不已,实令我裁决不下,过后又痛心不已。如此大才,失之甚为可惜。”
“不过苟活一命罢了,何足道哉。”
“先生无惜己身,夏侯却替先生惋惜。先生正直弱冠之年,人生虚度,十之二三。何必自艾,若可观乎四海,走遍五湖,功垂后世,也不枉人世一遭。”夏侯复双目移至他残废下肢,似叹似哀。
东方神色一动,却是不言不语。
夏侯复岂会错过那瞬,继续言道:“夏侯所识名医无数,更有验骨神医,堪比大内圣手。先生并非天生残疾,届时只消神医亲诊,便可恢复如初。”
东方终于颌首,淡声:“如此,便有劳夏侯寨主了。”
夏侯复忽而话锋一转,“虽不知先生从前,但夏侯一向用人不疑,恩怨分明,今后便待先生如上宾,还望先生莫要相负。”
东方微微笑道:“凡人而已,寨主如待大敌,不可谓非东方之不幸。得寨主此言,东方可要一夜安枕了。”
夏侯复大笑一声,“先生尽可放心。”
他借东方之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合纵南北之势。碍于东方身份不明,留着始终是个隐患,杀之又甚是可惜,如此软硬兼施,倒不怕其在他手中翻出什么花样来。而那傀儡女娃,便放任她去吧。这东方先生未尝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留着反倒更好行事。
今番,不可再生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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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什么?”孤雁儿歪着脑袋坐在台阶上,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身旁之人。
“我并没有想做什么,你要问的是他们想做什么。”月华如水,照在他温润如玉的颊畔,衬得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愈发温和。
“那个黑二当家要取你性命,你当真不怨恨他么?难道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未卜先知?我一不是神仙,而不是方士,如何得知,不过是运气比常人好上一些。人临死的那一刻,若说真的毫无恐惧,恐怕不尽然,但更多的,是未完成的遗憾罢了。”他清亮如水的眸子,闪烁着不知明的光。
“我也会死么?”孤雁儿呢喃道。
“当然,每个人都会死,只是死的价值和方式不同。”
阿羽也会死么?他会死在我前面......孤雁儿突然颤了颤,似乎无法接受这一事实,那样的人,怎么也会像常人一样死去......
东方见她瑟瑟发抖,以为她是对死过于恐惧。也是,这么小的年纪,怕死,也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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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州,承州,普宁,洛河等十多处城池皆发生流民暴乱事件。自乾元帝实行新政以来,百官推阻,上行下效,致使地方政治紊乱,民怨四起,更有公卿之家趁势作乱,更使匪患滋生。夏侯复恐怕在这其间扮演了不小的角色,更甚至推波助澜,局面越混乱自然对他更有利。
几日后,山门外便有探子传信,朝廷清剿山匪属实,年前便有好几起小规模清剿之围。但今次规模如何,却是无人知晓。
夏侯复话虽不多,但每每开口,却总能切中要害,惹得人心摇动。
孤雁儿一回到房就唉声叹气,每回见着东方,就像老鼠见了大米,盼着东方能多掏点米出来。
“急什么,该来的总会来的。与其整日忧心,何不吃好睡好,等天塌下来再说。”
“......”
孤雁儿找他的时候,他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她不喜夏侯复这个人,每天穿着黑袍弄得神神秘秘,跟见不得似的,尤其是那声音,小孩子都能被他吓哭。
难道真的要和他合作?
总有种把自己兄弟送上门去任人宰割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