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开心了吗?”我冲过去,一把揪住她的薄衫,将她从长椅上拖起来,利剑架在她脖颈上。我想,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像个泼妇毫无仪态可言。“一千年前你就说要他的灵元,恭喜你做到了,而且是毁了两次!劳烦你亲自动手,完成了这么重大的任务,你师父有没有夸奖你,既然功不可没,为什么两只眼睛都瞎了?我记得你当初可只赌了一只眼睛给我!”
前尘往事汹涌而出,我说得语无伦次。一千年的时光,改变了多少人与事?那时她是记载劫难的仙,我是躲在角落不敢让她发现的偷窥者。一千年前,她说要做个顺水人情拿走凌空师兄的灵元,并用一只眼打赌我阻止不了她。我用灵元救下了凌空师兄,她便输了。但我睡了一千年,没机会去要她的眼。如今看来,本该是我的那只眼毁了,另一只眼也受了创伤。
“我自己毁的。”她在我剑下笑得极尽温柔,像许多年前的样子,她好像从不畏惧我的剑。“在人间的时候确实还有一只眼是完好的,回来后发现还不如全瞎的好。瞎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不用看着他的画像痛哭流涕,不用站在初识的地方黯然神伤,不用坐在他跳下的山崖上就着残阳想他摔得粉身碎骨的结局一冲动也想随他一起跳下去。”
“说的可真委屈啊!”我冷笑一声,“难道你喜欢上他了么?”
“不,我爱他!”
我笑得愈发的放肆,剑上又加了一份力道,细致的脖颈立刻有血凝结成珠从伤口涌出来。“爱他?爱他会到最后还在演戏么,爱他会自始至终隐瞒他你是蛮夷公主的身份么?你在他死的时候都没有让他看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导演的一场戏,你引他入局,就是为了逼得他最后尸骨无存,再也不能进入轮回!”
“演戏?你当只有我一个人在演戏么?那一世你只见他对我深情款款,可曾想过他所有得温柔是不是真的是对我?”剑下的人忽地发狂,大声斥问我。我一怔,不知道她究竟想表达什么。
“喜欢我?为什么喜欢我?如果是众人猜测的因为毁了我一双眼带着歉疚才与我相守,那么我告诉你,我身为夷狄的公主,从未在中原出现。倘若你猜他认错了人,那我再告诉你,我回到天庭后翻过他的命格,他也从未误伤过谁的眼睛。”
我抓着她衣领的手抖得厉害。
“没看破?若没看破这是一场戏,为何最后他选择独自一人跳下山崖?我演的那么逼真,他却没有再看一眼受了重伤的我,就那么决绝得跳了下去……”
“你想他再看你一眼,深入包围圈,随后死于乱刀之下,再抛尸崖下,对吧?反正最后你都是要灭了他的灵元,他自己动手还是你们动手,又有什么区别?”我冷笑着将整个故事说完。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我们周旋的。”她喃喃。
那一跃太过决绝,像跳入诛仙台的清歌,我因为太过震惊,一直未能参透其中的缘故。如今当事人提及,我才开始略略思考他是不是早有预谋。
“可是他图什么?他为什么非得跳下去?我没有逼他,我不想他死的!”手里的姑娘忽然哭出声来,因为眼睛受了重创,并没有眼泪流下来。大约被警告过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所以许久都没哭过,如今甫一哭出来面上就露出疼痛的表情,伸出双手来捂住双眼。心内闪过一丝的怜悯,但她话音一落,我便怒不可遏起来,冲她大吼道:“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承认是你逼死了他?你最初的目的就是这个,最终也做到了,你有什么可难过的?”
“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想他死的!”她挣扎着仍要狡辩,哭得歇斯底里,“他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死?”
原本寂静的庭院,因为这啼哭声,忽然涌出了一大批人,他们在紫藤花架下将我重重包围,刀剑的寒光在盛夏的正午带来一丝清凉。却原来,所谓的寂静是最深的埋伏,只为了让我放松警惕么?
我笑起来,问了一下剑下的人:“你害死了他,如今又要害死我么?”
话音一落,身后寒光飞舞,若不是早已知晓,我会错觉为那是日光穿过紫藤花架落下来。手一松,还在痛哭的人跌落在长椅之上。没了人质,剑须臾之间便到,脖颈刚有凉意,我反手一格,在寂静的庭院里发出清脆的“铮”声。
我早前说过,一千年前,有若木罩着,我才能完成天庭的差事,而没有早早把小命送掉。今日,我虽继承了若木的灵元却没有继承他的武功,加上许久没有动过手,早已失了许多躲闪的技巧,更遑论攻击。不过一个回合而已,臂上已有多处伤口,肩上受的那一剑尤为严重。寡不敌众之际,我步步后退,想起梦里那个人最后的一跃,竟然悲从中来,退到退无可退,翻过长椅,跳下了花架旁的湖中。
日光照进水面,血液在水中湮开的场景如此清晰,我模模糊糊想着:这不是山崖,他们一定也会跳下水来,这不是最后的退路,我为什么这么愚笨着不肯做最后的反击?当初,他为什么宁愿死的没有军人的尊严,也不去反击?为什么?
湮开的血液忽然被搅动得厉害,终于有人跳了下来,我就知道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肩上的伤已逼得我抬不起手里的剑,我任来人一点点靠近,最后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呼一声:“若若……”
那是琅篁!
日光在他背后如一柄利剑直刺水中,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他的长发散成盛开的花朵,开在我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
“对不起,我没有想去死……”我在他怀里急急解释,怕他又要将一千年的旧事重提。我只是不明白一个人得到了怎样的绝境才选择自行死亡,即便到了刚才寡不敌众的地步,我也只是跳入湖中拖延时间,而不是当场自行了断,所以愈发不能理解凌空师兄的想法。
他却半句回应没有,只一路将我拉离深水区,再拖上岸。紫藤花架那些人还在,此刻却多了一个人。我猜,那应该是司命。
“来府里的都是客人,你们怎么可以打伤客人?”那人双手背在后面,铁青着一张脸训斥身后刚刚与我交手的众人。
有细小的声音发出来辩解:“是她先伤得师姐,害得师姐哭泣!”
“混帐东西,轮到你们来插手这些事情了么?那是她们的恩怨,在我门下做事难道还不知不插手旁人的事情么?”司命的每句话听起来都义正词严。
我笑着呛出一口水来,觉得只有这种假惺惺的师父才有可能教出沐姑娘那样的徒弟。琅篁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后背,大约觉得我的气顺得差不多了,将我背起来就走。我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他就顿在司命身边,放出一句狠话:“这笔帐,我一定会找你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