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扎着要从这个梦中醒来,小士兵的声音太具穿透力,竟让我觉得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我看他跌倒在奔跑的途中,腾起沙石之上的重重尘土。他满目泪水,口里还在呼唤将军,而我以全能的视角望着他,竟将那些呼唤恍惚听成了“师兄!”
“不要!”我尖叫一声,终于从梦中挣脱。醒来发现泪水湿透鬓发。
唐临川还坐在我面前,握着那一把折扇静静得盯着我看,并不说一句话。所有的力气被一场梦悉数抽走,我还躺在椅上,良久,终于开口,哑着嗓子问:“他……就这样死了?”
“死了,死了很多年了。”唐临川轻声回了一句。
“再也活不过来了对么?”
“那么高的山崖,尸骨无存,自然就……活不过来了。”
“也就是说我的灵元其实一点作用都没有,还害了若木?”
“也可以这么说吧。”
唐临川的话将我心存最后的侥幸击溃成齑粉,我悲从中来,开始嚎啕大哭。琅篁在第一时间冲进屋内,他不言不语,像是早已知道我会是这副模样,揽过我的脑袋,任我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待到我声音嘶哑,再也哭不出声来,他轻轻将我背起来,慢慢走出了同梦谷。
姓花的姑娘一直尾随我们,头上还戴着那顶花环,强忍着笑问:“谷主欺负她了么?她哭起来真难看,琅篁哥哥,你不要背一个丑八怪!”
即将踏出同梦谷之际,琅篁终于开口说话,他道:“巧巧,不要再跟着了,我们先回去了。”
“你们回去哪里?我也要去!”花姑娘一跺脚,疾跑两步,张开手拦在前面,作势不让我们再前进一步。
“你看她哭成这样,我要带她回去好好休息。”琅篁好言相劝。
“你跟这个丑八怪住在一起么?呜——琅篁哥哥,那我怎么办,你不要我了么?”
那姑娘哭声太大,我的耳膜震得厉害,精神又恍惚起来。小士兵的哭喊像是又回荡在耳畔,不自禁眼泪又流了下来。许是觉得脖颈的异常,琅篁微微偏了偏头。我以为他会说些安慰的话或者像小时候的祝余机械的重复一句“别哭了别哭了”,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招了一片云迅速离开了同梦谷,留下花姑娘在地下哭得撕心裂肺。
云端上他盘腿坐在前面,风将他的长发吹起,偶有几根迷住我的双眼。我舔舔唇,开口:“你也是跳下山崖死的么?”
“不,我是被他们杀死的。”他缓缓道,依旧没有转身。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哪里?”
“我原本想替你守着他的,最后却没有守住。对不起……”
我拂开他迷住我双眼的长发,低下头,轻声应了一句:“和你没关系,司命的命格,我们谁都修改不了。”
“你知道的,我做错了。我原本可以救他的。”
“死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头一歪,脑袋抵在他后背,“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醒不过来的时候陪着他,谢谢你放弃上仙的身份,封了自己的法力记忆去人间甘愿当一个小士兵守在他身边。当初即便是我,也不敢冒这样的险。琅篁,谢谢你。这些话卡在喉头,始终都吐不出来。我欠他的太多,说出来显得愈发矫情。
在乐游山睡了两日,我终于缓过劲来,发现自己居然因为凌空师兄忘记了自己去同梦谷的最初目的——我竟然忘记询问清歌孩子的下落!
“我不去同梦谷!”我拒绝了琅篁的提议。
他轻笑一笑,问道:“为什么?”
“我不喜欢唐临川。”
“那我……”
“你也不许去,我就是不喜欢他,不想让他赚银子。”
“若若,你从小到大没讨厌过谁像讨厌他一样。”
“谁说的,我讨厌的人多了,云鹤师兄我讨厌,打我的小迷谷我也讨厌,跟讨厌唐临川一样。”
“不过在他那里做了两场梦而已,你哪里了解他的为人,他当年在人间的种种磨难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的?若若,别任性了。倘若你不喜欢他,那我去做那一场梦好了。”
“不许去!”我仍在坚持。
“那我们怎么知晓……”
“司命!唐临川的梦境也是从司命那里得来的,我们直接去找司命不就可以了。别跟我说司命是公职有保守命格的义务,他既然敢把信息卖给唐临川,只要我们开出的条件合适他必然也会告诉我们。”
琅篁的担忧一闪而过,却偏偏被我捕捉到。我大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进了司命府,我立在廊上不肯再踏进屋内,偏着脑袋对琅篁道:“我已不是公职,跟司命也没什么交情,不如你一个人进去吧。男人套起近乎,会比有女人插手方便。”
“你这又是从哪里得到的理论?”他颇好奇得问了一句。
“难道我说得不对么?男人的友谊比姑娘们的友谊建立得容易,保持得也更长久。”
“我倒是很好奇原因是什么,你总结出来了么?”
“我觉得,大约是因为自尊心的关系,当一个姑娘觉得另一个姑娘比自己优秀的时候,她会产生自卑的心理。所以当她遇见某件事情不会做,她宁可找异性,也不愿意找姑娘帮忙,因为异性的能力不会威胁到她的自尊心。男人就不一样了,首先神经大条一点,另外,男人的自尊心若是受到伤害,他会发愤图强,力求做到比他人要好,而不是嫉妒他人。”
“呵,这样一想,你说得倒有几分道理。这么说你若遇到同性,也会产生嫉妒或是自卑的心理?”
“我自然不会。”我昂了昂头,“清歌比我优秀多了,我就从未嫉妒过她。”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拿自己当爷们啊!”
“……”琅篁一言不发的转过头去,屈起手指敲了敲司命的房间,得到回应后大踏步迈了进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随即转身寻了一处阴凉之地,钻到紫藤花架下准备避暑。许是天气太过炎热,司命府里并没有多少人来回走动,所以到了门口,只守门的将士遥遥指了一下大概方向,并未再蹿出人来为我们指路。我原以为这里应该也很安静,甫一踏进来,却见花架下的长条椅上坐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她缓缓回过身来,望向我在的方向。
热血涌上脑门,我握着掩日剑的手骨节在咯吱作响,随即手起剑落,将她蒙在眼间的二尺白绸“呲啦”一声划开。白绸落地,露出两道可怖的伤疤来。
“想不到,沐姑娘原来是真瞎了!”我扯出一丝笑,慢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