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一声响,被我劈了两剑的锁在我们长久的对峙当中忽地落地。
我记得我十六岁时因着手腕被若木捏碎,林染白瞒着我喂我吃了断肠草,那个时候我只道断肠草有大毒,我马上就要死掉了,所以伤心了一晚上,那种对第二日阳光的渴望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所以祝余过来推开我的门时,我看见涌进来的日光只好一边傻笑一边流泪。我以为这种心情才是正常的反应,屋内走出来的那个人应该同我一样。然而,我所见到的,不过是一张麻木的脸,在她脸上,我辨认不到任何情绪。
“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再回不周山了。”沙哑的声音响起时,半空中飞舞的花序应声落了地。
我怔在那里——这是小锦,与我同岁的小锦,她的容颜已经苍老的如同王母……
“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再回不周山了,表哥……”她又重复了一次,虽然她是与琅篁说的,面也是朝着他的,但她瞳孔里什么都没有。
我看着那毫无焦距的眼,鼻子一阵发酸。琅篁说小锦是被派去监视他的,倘若她做不到,她母亲便有可能失去生命。而她母亲,是她唯一的软肋。没能随琅篁一起去天庭的小锦之后便一直被关在废弃的院落里,终年见不到阳光。
“所以……”小锦微微抬起头来,而我也终于在她眼里寻找到琅篁的身形,就在我觉得事情还有转机,她还没有被伤害到体无完肤的时候,她忽地冲过来掐住琅篁的脖子,疯狂的嚷着,“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不知道我娘不敢再见到你么?倘若你不再回来,她与我在这里被关着一辈子也是好的。可如今,你回来了,她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对你的愧疚全部被挑起来了,她再也不肯与我苟且偷生了,她死了,她死了你知道么?是你逼死她的!是你!”
这种歇斯底里的嚷叫让我脑子一阵眩晕,我冲过去拉开小锦的时候,琅篁的脸已经死灰一般。他瞧了我一眼,问道:“她说什么?”
我抱着小锦的腰,努力在昏暗的房间搜寻可以活动的人,希望她刚才所说的不是真的,然而我发现的不过是一具瘫倒在地的身体以及一滩血迹……
“是你,是你害死她的!你是这世上最没用的男人,你小时候保护不了自己,长大了还要害死自己的奶娘!”小锦在我怀里乱蹦,挥舞的拳头一下子撞上我的面颊,我眼睛一麻,眼泪即刻涌出来。
“你够了!”我一把推开小锦,直推的她的后背狠狠地撞到斑驳的墙上。
“你的所作所为?我当你是喜欢他才去的招摇山,原来是为了监视他!也只有他,到今日才肯说出真相,还说你是被逼无奈。倘若是我,你刚去了招摇山,我便一剑劈了你。”我喘着气大声骂着,“你娘不是被他逼死的,是被你逼死的!没用的不是他,是你!”
“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小锦的嗓音比我还大。
我初次见她的时候,她是穿着紫色衣裙的姑娘,与林染白一起站在台阶之上,我从远处走来,要昂着头才能看到她的面容。林染白与我介绍她的时候,她微微点头,浅浅笑着,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我一直记着她那个时候的模样,即便后来我们异常熟悉,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觉得她就应该一直高高在上的,轻轻浅浅的笑着,是个出身名门的姑娘。然而,如今,她仪态尽失,已经疯了。
我舔舔干燥的唇,瞪着她道:“你若是有用,就应该与他们抗争,而不是去给他们做卧底!笑什么笑,我说错了么?”
小锦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嘴角上扬,眼神里满是轻蔑。她道:“是啊,像你这种没人疼没人要,生出来就被扔掉的小狐狸怎么会理解亲人对自己的重要性,怎么会明白最爱的人的生命安全被别人掌控,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她,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呢?”
心狠狠地揪起来,已经忘记了如何呼吸才能让自己活下去,只觉得近前的破屋开始摇晃,一个不小心就要彻底倒下去,与地上已经死去的人黄泉路上作伴。
是的,我太自不量力了,我一个连亲人都没有的小狐狸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导别人如何保护亲人?小锦嘲笑我是对的,我的行为以及言语看起来真是对自己极大的讽刺。
肩上忽地一沉,我摇晃的身体因此被固定住。下意识去望,迷蒙的双眼里出现的是琅篁紧绷的侧脸。他面朝着小锦,良久说了一句:“抱歉!”
随即他又顿了许久,仿佛说话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是我太没用,没能好好保护奶娘,这条命算我欠你的。还有,他们能威胁你,不过因为你母亲曾经哺育过我,如今她不在了,你也就不必留在不周山了。你走吧,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放心,我会随时随地保护你,绝不会再让不周山上任何巫士打扰你。”
“嗬,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能保护我?”小锦还在笑,一边哭一边笑,说的每句话都尖锐的能将人活活刺死。
“我说到做到!”说罢,琅篁反手抓住我的手腕,拖着我走出了不周山。
“若若,你说,我懦弱么?”踏上云端的时候,琅篁忽地问我。
我动了动嘴,不知该如何开口回应。
“我母亲死的时候,我没能抱她一抱。如今,奶娘死了,我近在咫尺,却不敢进去看她一眼,看她死去时的模样,看她因我而死……”
我一直在担心他会哭出来,但我印象里他从未哭过,所以很紧张他若是哭出来我该如何安慰,尤其是在我的心情也很糟糕的情况下。但他的声音并不能听出哽咽,只是越来越缥缈,到最后我已经完全握不住了。
他望着他的后脑勺,想象着此刻背对着我的脸上应该是怎样的神情。我一直觉得被丢弃的自己是最痛苦最自卑的那个,今日才知晓许多即便被宠爱的人也会痛苦。
“以后,我们再也不要来不周山了,好不好?”琅篁忽地回头问我,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痛苦或是不甘,凡此种种,我认为有可能出现的,都没有出现。
我点点头,盈在眼眶里许久的泪终于流下来。“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