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危弦一夜
“王妃请稍候,奴才前去通报。”
“有劳公公了。”枕书将颈中雪裘拢得更紧,空空荡荡的大殿上,枕书忽觉腿上被一股力量拉扯着,低下头一看,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公主,水润的大眼睛,特别招人疼爱。枕书摸着她的小脑袋儿,那小手颤巍巍的抖动着,粉嫩的嘴抿起,“他们都不陪我玩,你陪我玩吧。”
虽然语带命令,但娇娇的声音却无甚威严,枕书摇摇头,笑笑,“我不能陪你玩,我要先去见见你的母后。”
小公主细声道:“都没有人陪我玩……”奶声奶气的音调里带着委屈似的含糊不清。
枕书笑笑,看她软软濡濡,十分惹人怜爱,“你叫什么?”
小公主皱皱眉,“我叫小雨……”然后又像看到了什么,怯怯低下头去,“二皇兄。”
枕书心中一动,转过头去,见傅彰站在门外,神色冷凝,抚了抚她的头,低头看了看她,蹙眉道:“恩。”
枕书每次听到他十分正经的口气,心中都会有微微的抵触之感,为何在一个小孩子面前,还要如此伪装,她抬眼偷觑他一眼,目光飞快地从他身上掠过。
她蹲下身来,刮了那小公主的小鼻子,“小雨,你乖乖的,我一会儿见完母后,再与你玩儿好不好?”
雨公主一下子笑开,小嘴嘟起来,软软道:“好,我在外面等你啊。”
中年内侍走得近了,面上堆着笑,看到傅彰似乎愣了一笑,然后一张老脸如绽开的菊,“王妃,皇后有请。”然后又恭身对傅彰道:“二皇子也要求见皇后娘娘吗?”
“是,烦劳公公通报。”
“王爷稍等片刻,待我再去通报,”
“王妃,这边请。”
枕书笑笑,“有劳了。”她在内侍的引领下走着,不着痕迹地向后瞥了一眼。
傅彰始终只是若有所思地站着,面色平静。
香堂上透着淡淡的烟云,堂上放着硕大的木鱼,原来皇后最近几年吃斋茹素,虚心向佛,此言不假。
枕书低眉敛眼,“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一身素袍,十分朴素,手上带着粗粗的黑得发亮的佛珠,神色和蔼自然,平易近人,“起来吧,不用跟我闹这些虚礼,“伯晟前几日出发了吧?”
枕书平身,然后浅笑盈盈,“王爷三天前启程了,多谢母后关心。“
皇后慈爱一笑,“晟儿走了恐怕这一去得一两个月,我想你也是无事,就多来宫里陪陪本宫吧。”又接着道:“在此处不用那么拘束,枕书,你可知你母亲尚在闺阁之时与我乃是旧识?”
枕书一时怔了怔,“母后以前见过我母亲?”
皇后示意她坐下,有宫人上了茶,“你母亲未出阁时,已闻名遐迩,谁人不晓定国侯府有个晴丝仙子?”
枕书一愣,“晴丝仙子?”
皇后颔首,“看来是没人跟你提过,我与你母亲,见过几次面,你的性子沉静温柔和你母亲倒不怎么相似,你母亲个性喜动,待人爽朗热情,又喜结交好友,时人都知晓定国侯府有个晴丝仙子,那时求亲之人几乎踏破门槛。”
母后谬赞了,母后年少时与母亲十分相****亲在枕书幼时便已过世,枕书对母亲的摸样也只有个模糊的概念,此时既然皇后提起了,她当然想知道她人眼中的母亲,“
皇后搁了茶盏,慈蔼笑道:“年少时我与你母亲是手帕交,后来你母亲。。。。。不顾老侯爷的反对,嫁给了你父亲,我也入了宫,就没什么联系了。”
枕书道:“母后可否多讲一些母亲的事?”
皇后笑意更深。“自然是可以,不过枕书你可要多多进宫来陪陪我这个老人家了。”
枕书温言软语,“枕书只恐扰了母后清修。”
回府的时候,天已沉了下来,这个时候已然入了夜,街上几乎没了人,初冬的天气已凉了下来,枕书拉了拉毛裘的领口,忽然感到一阵颠簸,轿子开始摇摇晃晃。
她半还来不及撩开帘子,戒备一股力量拉出来,拉着她的人一身黑衣,她瞧不清他的脸。可她不经意间地一瞥,竟让她吓了一跳。
地上的随从和轿夫双目圆睁,显是已然气绝,她不喜奢华,此次出门也是轻车简从,因青葵身子不适,也没带上她。
她没来得及看清楚这一切,却闻到那黑衣人身上的浓重的血腥味,那人的大掌一直捁着她,她根本挣不开这样劲道的禁锢,只能被他半拖着走。
一路被拖着奔跑着,直到被拖到丛林里德角落疙瘩里,此处地势低凹,斜斜靠在,似是凹进去的一块石壁,而却洞孔极深,十分隐秘,枕书的脸被黑衣人的一只大掌实实地捂住,手上的浓厚的血腥味熏得她几乎要吐出来,她的双眼盯着那黑衣人,只能看到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她忽然听到一些脚步声,听脚步声似乎人不少,那些人的声音似乎十分地小。
寂静的丛林里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似乎是乌鸦,这样寂静的夜里,所以即使是压低了声音也能隐隐地听到一些声,她凝神静听。
“怎么到这里……就不见了?”
“若是王爷……知道该怎么得了?”
“混蛋,若是追不到大家都别想活了……那家伙受伤了,跑不远……我们分头追。”
枕书听他们对话,也知道眼前这个人对自己好像并无恶意,枕书用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着他,微微的月色下那眼睛仿佛能说话,黑衣人迟疑了片刻,看那些人已然走远,方才拿开手掌。
枕书压低了声,“你为什么要抓我?”
那黑衣人蒙着面,枕书感觉到他似乎讽笑了一声,又闷哼一声。
枕书蹙起了眉,她闻到的血腥味更加浓了,初始她以为是他杀人的时候沾染到的,可此时她已明白,应是这人身上有伤。
她忽然感到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她曾经体验过,那种记忆深刻的浓烈杀气,她想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她猝不及防地伸手扯开他的面巾,果然是他!
傅彰。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目不转睛地锁视枕书的神情,枕书怒极又懊恼,忍不住刺他一刺,“二皇兄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傅彰讽刺一笑,“你当真不知好歹,若不是我解决了那几个下人,那些人找到你,你还有活路?”
枕书似在回思他的话,对他那种近似自大的自信嗤之以鼻,“这不是你轻贱生命的理由,你若不是做了偷鸡摸狗的勾当,这些人会来追你?”枕书显是已然气极,极好的涵养竟令她说出‘偷鸡摸狗’四个字来。
傅蠡冷笑连连,刚要开口却如鲠在喉,脸上露出痛楚的神色,枕书有些错愕地对上他眼波,眸里面好深好沉还带着压抑,蕴涵着枕书不敢深究的东西。
她凑上前去,见他肩上有条细长的口子,照理说,这样的伤口即使是失血过多也不可能让他无法出声,枕书撩开他的伤口,察看良久,眸中明明灭灭,好像在思虑着什么似的,他似已然没了劲道,意识也逐渐模糊,无力阻止。
他的眼半睁未睁,眼前的人儿身着淡青色流云烟罗纱裙,繁复的裙幅褶褶轻泻于地,月色下仿佛笼了一层迷雾,她低着头,吮着他手上的几个小口,容色仿佛一张上好的宣纸,白皙透明,乌黑的杏眸低垂,眸下仿佛染着淡淡浅浅的轻愁。
嫣红的小唇张张合合,吐出伤口里的黑血,血污渗进了湿润的地里,绽出夜里的朵朵诡异的娇花,她纤纤柔荑握住他宽厚的手掌,软软濡濡的触感绵绵地传到他的心里,那动作也不能算握,那动作只能算是轻轻地拿,这样才好让她低下头去啜伤口的血。
这样迤逦和诡艳的色泽和动作似乎触动了他心里的某一根弦。
他的神色慢慢清明,动作也不再似方才那般迟缓,
枕书撕扯着裙摆,将碎布层层地包在伤口之上,然后系了一个结,她心里一直在想,他刚刚杀了那么多人,我应该不救他才是,可是他说得也对,他的确救了我,我怎么能忘恩负义呢?她的心里十分矛盾。
夜里的风凉,枕书不由瑟缩了一下。
傅彰好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力气,“你可以靠近一点,两个人至少暖和一点。”
枕书只是低着头出神地想着事情,并不答话,没有了平日完美的玲珑镇静,只有那自如沉静之态。
傅彰不由眯起眼,唇线微勾,缓缓阖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