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打身后,伸过一只小手来,大爷,您行行好吧,听声音就知道要饭的乞丐。乞丐不管多大岁数,一张嘴,自己的辈也得先低下来。哪怕边边大也得是大爷,您行行好吧。大奶奶,您行行好吧。没有按岁数说的,孙子给点吧。那得让人打死。
大爷,您行行好吧,顺声音扭向观瞧,站着俩人。伸手的这个是一孩子。多大呢?大概是在16岁上下。穿的这破啊,从上到下这身衣服,除了补丁就是口子。这头发啊,乱了呼呼的,梳了小辫,小辫儿也脏,上边好些个稻草。
这手伸出来,黢黑。但是这个脸这个好看呐,这个闺女长得真漂亮。就是有你有土着要洗干净了,换身衣裳是个好看的丫头。这双眼睛里含着泪,眼泪流下来,冲的脸上这泥道子一道一道的,可怜的孩子身后跟着一老太太,四五十岁,这老太太一只眼,不知道怎么瞎的,反正是一只眼。
手里面拿着一把胡琴。衣衫褴褛,这俩人,满脸的菜色。老太太也说,大爷您行行好吧。转过来了,干嘛呀?求您了。我们是清唱二黄的。大爷,您赏一下耳音,我们伺候您一段儿。
李伟,瞧瞧这娘俩,眼泪都快下来了,心说我比你们强不了多少啊,对不起姑娘,打发不起。
转过来了,这老太太,由打后边儿就过来了,说是老太太其实四五十来岁。那个年头就不小了。转过来了,眼泪就下来了。大爷求您了,求您了。我们一家三口,我俩闺女。
这是我那大闺女 16,家里还有一个小的,我那闺女啊发烧了,烧的要死。身上我一点儿钱都没有了,我们是真没办法了,我们娘俩上街上来。咱们这样,您给我一分钱,听几段,我们都唱。唱一宿,我们也给你唱,我拉弦闺女唱,就要您一分钱。“为什么”因为阿司匹林,一分钱十片,就要您这一分钱。一分钱,十片阿司匹林。我回家救我那闺女去,我那闺女没有这一分钱她就得死。他死了我就得疼死,我疼死了,这闺女也得饿死。一分钱不要紧,三条人命。
大爷,我求您了。说完话,娘俩咕噔就跪下了。李伟眼泪都快下来了,我觉得我够惨的了,这还有比我惨的,一分钱,十片阿司匹林,我没有一分钱,我有一块。但是没有找钱这一说,啊,哪有跟乞丐给你这个找我零的。没有啊。
咬了半天牙,一瞧,这两人哭得都不像样了,把这一块钱掏出来了。嗯,递到,这姑娘手里面了。这姑娘拿着钱一看,娘俩傻了啊。大爷喊了声,大爷。李炜头都没回,站起来,往前就走。娘俩连轱辘带爬,追到跟前。一把把腿抱住了,大爷,您得赏下名字来。山不转水转啊,倆山碰不到一块,两人能到一块。您这一块钱救我全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遇见您。我要能遇见您,当牛做马,我报答您,如果这辈子不行了,下辈子,我们也得报答您,我得记住您是谁。
不用,不用。心说记住我是谁管什么用啊?我还不知道活到哪天了。不用,不用。转身就走,娘俩跪在地上当当的磕响头。
现在时间下午,他们走了,李伟其实也没地去了。漫无目的,溜达来溜达去,溜达去溜达来。想什么呢?更回不了家了。我舅舅一问,钱呢?给了唱二黄的了。听了几段啊。没听一段儿都没听。都没法说啊。我舅舅他是疼我,可他是个生意人,他爱财呀。他觉得我这样不像话啊。
哎哟,都愁死我了,这棵树站会儿,那棵树站会儿。走来走去,就走到西湖边小码头这里。这胳膊抬着,头枕在胳膊上靠在这树上。
这会儿工夫小游艇靠了岸。从船上下来,大概有十多人,有男有女,最后下来俩姑娘。看穿着打扮,这俩孩子是女学生。最起码应该像是大学这个状态,挺有钱。关键脚底下穿的鞋,皮鞋。这就厉害了,当年女学生穿布的偏带的那种鞋。这俩穿的是皮鞋。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皮包。什么叫玻璃皮包?塑料的。那个年头叫玻璃皮包。那都是有身份带的,家里得是大小姐才拿玻璃皮包呢。
有的家里就弄块布,那就卷个包出去了。人家这个最起码是进口的。不叫塑料,赛璐璐的玻璃皮包,这个,这就是当年很流行的了。拿一小包,脚底下穿这双皮鞋。皮鞋后跟钉着橘子瓣儿。什么叫橘子瓣?在后跟着定一个金属的玩意,形状就像橘子瓣一样,那叫橘子瓣儿,一个是耐磨,一个是走道儿,嘚哒嘚哒,有声音,显着露脸。
俩姑娘打船上下来就往岸边走。俩人边走边嬉闹玩耍,走着走着就到树根这了。这个拿玻璃包,就打那个一下,这个一闪往后一退,就这大橘子瓣儿,嘡了一下,就踩到李伟的脚上,李伟,嗷一声啊,太疼了。能不疼吗?大皮鞋,橘子瓣踩在大脚趾上,差点没飞起来,太疼了,真是败火啊。
他这一喊,这俩姑娘吓了一跳。哟,惹祸了,踩人这姑娘一转身,满面娇羞。长得好看。第一五官漂亮。第二,气质超群。你说这孩子,土匪窝里长出来的,再好看,他野气大。但这个一瞧不一样,有气质,款款大方。一瞧踩人了,知道对不起,哎哟,满面娇羞。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没想,到我没留神,我们俩闹着玩呢。
李伟,咳,了一声,摇了摇手。能说什么啊对不对。
难道说,你踩我,赔我双鞋,你看,都踩烂了。不能说啊。
行了行了。
哎哟,你看用不用上医院。
上什么医院?没事,没事。我也没想到这么大劲儿都踩破了。
本来就那样行了,行了。对不起,对不起。
俩姑娘鞠个躬。对不起了,转身就跑了。
哎,李伟叹了口气,就我这命啊。哎呀,船破偏遇顶头风啊。我是好不了了,要不我今儿死去吧。人活着也没意思啊。
一低头,地上有条手绢。想起来了,这是刚才那俩孩子闹着玩,拿着皮包,不一论吗?有一个手绢掉出来,捡起来了。
水红色的手绢,这边绣这朵梅花。当间这角这,绣着白玉雪三个字。李伟抬头找那俩人。前面拐过去边就上了电车道了。
人也多,就是人一多就撞没了。你瞧,我先拿着吧。谁知道有没有机会遇到,我也别给别人扔街上。揣到怀里面,天可就傍晚了。
往家走失魂落魄。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