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车中有人道:“陆先生名满宇内,大驾光临龙川偏僻之地,本将军荣幸之至。”那人虽未承认就是风从虎,一句本将军已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陆某一介草民,当不起大将军之誉。”陆宜淡淡的道。
“没想到陆先生非但文采高绝,还是位武道强者,当今天下文武都堪称宗师的,唯陆先生一人耳!”车中人继续道。
陆宜微微一笑:“大将军来就想跟陆某说这些么?”
车中人似乎也笑了,缓缓道:“俞氏族长俞达心勾结胡虏须延陀,不知陆先生知不知道此事?”
陆宜心头一震,既然风从虎当面提及俞家,说明已经对俞侯爷动手了,当即沉声道:“大将军不可捕风捉影,俞恕公的子孙怎会做这等事?”
车中人道:“本将军身负守土之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已将俞达心及其党羽捉拿归案,待上报朝廷后削其爵位后再做发落。”
果然动手了,好在只是拘捕,性命应当无碍,陆宜心中稍微一宽,说道:“俞侯爷名将之后,向来忠心为国,怎会勾结胡虏?大将军以莫须有的罪名拘捕大玄侯爵,不怕被弹劾么?”
车中人轻笑一声:“莫须有?俞氏祠堂之中,那胡人须延陀击杀我十三名军士,俞达心非但不阻拦反而感谢有加,不是勾结胡虏是什么?”
陆宜沉声道:“此间是非大将军心知肚明,无需陆某多言。”
车中人道:“本将军自然会彻查此事,秉公处置。”说道这里,车中人顿了顿,又道:“本将军听说俞恕公传下破魂枪在陆先生身边,可否借本将军一观?”
陆宜道:“破魂枪不过传言而已,岂能当真?即便真有破魂枪,俞侯爷也不会交给陆某。”
车中人笑道:“陆先生莫自欺欺人,你不知道,你身边那小子未必不知道。”
陆宜哼了一声:“为了一件莫名其妙的物事,大将军不顾身份公然胁迫,难道就是这样镇守边境,对待治下子民的么?”
“本将军如何做不用陆先生教,破魂枪本将军势在必得!”,车中人声音一变,短短的一句话似乎说了很长时间,语声犹如两柄沉重的兵器不停相撞,铿锵不似人声。
金铁般的声音钻入耳中,久久不散,俞越只觉得心跳加快,胸口一阵烦闷,恍恍惚惚,身子似乎要飘了起来,想用手去捂耳朵,却怎么也抬不起起。再看秋娘双目紧闭面色惨白,靠在树上微微抖动。沈墨也已是面色铁青,双手拢在袍袖中不住蠕动。
就在此时,忽听陆宜大声道:“大将军强横如斯,未免不智!”
陆宜的声音清越激昂,如晨钟暮鼓,令俞越神智为之一清,胸中烦闷之意稍借,急忙上前扶住秋娘,却见她已经昏过去了。
哈哈哈,车中人放声大笑,声震山谷良久不息。长笑声中,车帘扬起,一个人影慢慢的飘了出来。
没错,就是飘出来,轻如片羽翻飞,柔似美人吐息,随风而落。
一双精致的小牛皮靴轻柔的踩在落叶之上。准确的说,是浮,那双脚如点水蜻蜓般黏在在微黄发红的叶片上。
如果靠近看,那又干又脆的叶片居然完整无缺,连一丝纹理都未断裂,仿佛上面承受的只是一粒无足轻重的灰尘,而不是一个两百多斤的大汉。
此人身材高大不亚于须延陀,肩背宽阔雄健,尤其胸膛高高鼓起,几乎是常人的两倍有余。乌黑的发髻中插着一根青白古玉簪,每一根头发都梳理的整齐熨帖,生的浓眉如墨,双目如虎,鼻直口方,一部络腮胡须修剪的整整齐齐,不怒自威。
一袭雪白绸袍点尘不染,胸口绣着一头色彩斑斓的上山猛虎,虎眼是两颗红宝石制成,鲜红似血。
神秘的风大将军终现真身,人如其名,果然威猛如虎。
月光如雪,照在风从虎身上,胸口那头猛虎双眼红光浮动,仿佛活了一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之气。
风从虎微笑道:“山生风,风从虎,虎乃山中之王。陆先生是山中遇虎,诸事不宜,乃大凶之象也。”
陆宜不动声色,淡淡道:“陆某字适之,水火山林,虎豹狼蛇,无不适之,何来凶象?”
风从虎浓眉一扬:“陆先生武道修为,已至后天宗师巅峰境界了吧?”
陆宜垂下眼帘:“风将军高我数倍,在下这点微末修为难入将军法眼。”
哈哈哈,风从虎再次纵声大笑,声如惊雷,震的树叶簌簌而落,夜鸟飞腾。
“陆先生过谦了,一入武道万事如土,怪不得先生三辞帝诏,视富贵如粪土。”风从虎神色一变,傲然道:“不过若跟本将军作对,不管你是文坛巨擘,还是武道宗师,今日都要留在这里!”
“陆某奉陪!”陆宜不假思索,身随声动,长袍无风自起,立掌如刀轻轻一挥,周遭空气骤然一紧,变得粘稠如蜜,形成一堵庞大的无形气墙,朝风从虎压了过去。
行至半途,那气墙突然收缩成一团,变成一个巨大的圆球,轰向风从虎的胸膛,一股巨大的气浪将地上落叶连同碎石一起高高卷起。
风从虎神色从容,身子犹如一片羽毛,在气流中微微摆动了几下,突然消失不见了。
陆宜双手往怀中一抱,那气团猛然又膨胀起来,将身体裹住,向后飘出一丈许。强劲的气流骤然消失,漫天的叶片纷纷坠落,还未落地已然化为齑粉。
尘埃散去,风从虎身影突然显现,向前方跨出一步,伸出手掌抓向陆宜的前胸,这一式不似方才那般轻盈,威势浩大,一步踏出,脚下的石块寸寸断裂。
陆宜肩头一晃,手中多了一柄软剑,手腕抖出一道寒光,刺向风从虎的掌心。剑尖一触风从虎的巨掌,那只手犹如烟气凝聚的一般,四下散开,瞬间消散无踪。陆宜两击不中,呼啸一声,软剑洒出点点寒星,大叫道:“沈墨快走!”
这种宗师级别的搏杀,沈墨和俞越也知帮不上什么忙,齐声叫道:“陆先生/师父小心。”俞越在前,沈墨背起秋娘,发足朝山谷中奔去。
三人刚刚跑进林中,忽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飞来。
沈墨转身护住俞越秋娘两人,长剑舞出一片白光,将羽箭拨落在地。羽箭蕴含的强大劲道震的沈墨虎口微微发麻。
箭矢一支接一支射来,一箭比一箭凌厉,箭箭不离沈墨胸膛。沈墨要紧牙关奋力格挡,终于支撑不住,一支利箭穿过剑光,正中手臂,入肉数分。饶是他皮肉坚如铁石,也觉得剧痛无比,骨头几乎都被这一箭射得碎裂了。
只见那群骑士之中站出一位金甲武士,手持角弓,搭箭在弦,又射了一箭。其余十七人只是搭箭在弦,并不发射,似乎只此一人便可将沈墨等人留下。
那武士与沈墨相距超过二十多丈,箭如流星,发出尖利的呼啸,势不可当!
沈墨顾忌身后的俞越,不敢躲避,微微侧身,甩起袍袖向羽箭裹去。这一甩袍袖上蕴含了强劲力道,纵然是石头也能打成两半。
袍袖与箭支一交,那箭如热刀入牛油,毫无阻碍,嗤得一声穿破袍袖,射穿了沈墨的肩头!肩胛骨竟然被生生震碎。
沈墨忍不住闷哼一声,倒退几步靠在一株松树上,才勉强没跌倒。
这是怎样的弓,何等的力量,才能射出这千均之箭!击碎沈墨犹如如铁石的肩骨。
沈墨靠在树上,奋力抬起双臂,暗弩齐射而出。沈墨的袖中箭乃是一代名匠所制,机关精巧,威力强大,箭匣每只能装十只短箭,方才击杀高矮两个武士用了两支,阻挡高伯光又用了两支。
危急时刻,沈墨不敢留手,也顾不得准头,剩余十六支短箭尽数射出。
箭如连珠,射入金甲武士之中,只听几声惊呼,数人中箭受伤。短箭虽然厉害,但毕竟难以及远,加上众武士俱身穿重铠,因此只受了些皮肉伤。
那持弓武士没想到沈墨重伤之下,还如此凶悍,张手又是一箭。
沈墨气力损伤大半,哪还来得及躲闪,眼看要中箭,身侧突然伸出一只黑黝黝的铁剑,叮的一声敲在箭杆之上,那箭改变方向,夺的一声,深深的刺入树干之中。
俞越被箭上携带的巨大力量震的虎口开绽,向后连退了四五步,跌倒在地。
这时陆宜与风从虎已过了五招。风从虎招式并不出奇,但气势宏大,似乎每一拳都要将周边所有东西挤碎,陆宜竭尽全力周旋,才堪堪支撑不败。两大强者全力搏杀,片刻间那条青石小路已变的破碎不堪。
羽箭破空之声不绝,陆宜知道俞越等人遇袭,略一分神,风从虎巨大的手掌已然冲破剑幕,拍了过来。陆宜大惊,奋力躲避已然来不及了。
那手掌快如闪电,在陆宜肋下轻飘飘的一摁。陆宜登时便觉得五脏六腑如遭火焚,软剑在身前划出一片剑芒,后退数丈。
那股热气如跗骨之蛆,纠缠在脏腑之间,陆宜面色如雪,舌尖猛抵住上颚,左手食指在眉心重重一点,低声喝道:“天象无痕!”
天象门不传之密——天象无痕!
天象无痕名列天象门五大绝世功法之一,神妙无方,只是陆宜修习时间尚短,火候不足一成,纵是后天宗师境界,也发挥不出其威力之万一,即便如此,亦不可小视。
无痕二字一出口,陆宜顿时口舌生津,一股清凉之气流便全身,五脏灼热之感登时消散,面色恢复如常。
就在这时,陆宜突然扭动了几下,整个人如雪人置于烈日之下,化为缕缕缭绕的水汽,有踪无痕,有相无实,似乎霎那间虚化了。
其实陆宜并非真的化成水汽,只是身法太过迅捷,令人分不清哪是真身,哪是幻影。
水汽袅袅,飘入十八金甲武士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