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扇大门被粗暴的撞开,惊恐的声音在俞氏庄园上空接连响起。
俞福提着一杆长枪,焦急对依然慢吞吞整理衣冠的俞达心道:“侯爷快走吧,老奴护送您出庄,现在走还来得及!”
俞达心对着铜镜整了整四梁冠,缓缓道:“风从虎来的到快,险些忘了,镇西军飞虎营离将军坳不过百里,方便的很。本侯没记错的话,飞虎营那片驻地还是风威逼着俞家捐出来的。”
“侯爷!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些,快些动身吧!”俞福猛的一跺脚,伸手来抓俞达心的胳膊,“今晚陆先生他们从二道垭出府,现在走兴许还能遇的上。”
俞达心微微叹了口气:“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以风从虎的行事,恐怕各处早就设了关卡,唉,但愿越儿能逃过此劫!”
俞福急的白眉乱颤:“有陆先生在越少爷不会有事,侯爷万不可固执……”
“您还不明白么?本侯留在这里,俞氏或许还能留下一口气,若我逃了,俞氏一点渣滓都不会留下!”
“您这是何苦,最不济还能投到杨老夫子府上……”
“哈哈哈……”俞达心突然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世上最好笑的事情,“杨老夫子!杨老大人?!”俞达心脸上泛起一丝奇异的红晕,咳嗽了几声,“也许他老人家此刻正在飞虎营等着本侯呢。”
俞福登时愣住了,过了半晌,挥手把铁枪向门外一掷,恢复了平日从容的神态:“老奴便陪着侯爷,且看那帮贼子的嘴脸。”
半个时辰后,俞氏所有主要人物都被集结在俞氏宗祠院子里。一张告示醒目的贴在墙上,白字黑纸盖着龙川将军府鲜红的大印。
靖远侯俞公恕公镇守龙川,破胡虏,靖蛮夷,安百姓,公忠体国,功勋卓著。然其后嗣俞达心者自甘沉荒,失臣民之道,忘祖宗之姓,反就胡虏,勾结异族须延氏,杀我军士,辱我军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
予身负守土之责,龙川有此奸佞,实为予之大过也,有负皇恩,故拘俞达心及其党羽收监候审,上报朝廷,削其爵位,惩其恶行,以儆效尤。
众人这才发现人群中并无族长及俞达智等人,原来已被将军府的人拘押了,正在议论之时,一位衣着华丽的干瘦老者意气风发的走进院中,正是俞达明。
在四名武士的护卫下,俞达明施施然穿过人群,走上祠堂的台阶,转过身来俯瞰众人,干瘪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那一张张恐惧、震惊的面孔让他感到无比舒畅。
“各位同宗,俞达心等人身犯重罪,已然俯首就擒。大将军宅心仁厚,只诛首恶,不会连累各位。
俞达明很享受这种说话的方式,接着道:“龙无首不行,鸟无翅不飞,家不可一日无主,必须得有人主持族内事务才行……”
“九伯伯,合俞氏全族再没您合适的了,我们愿推您老人家为族长!”一个人大声道。
人群中静了片刻,突然有人道:“说的好,早该让九哥来做族长,强过俞达心百倍。”
“俞达心只管自己享受不管族人死活,弄的俞家一天不如一天,咱们早就受够了,早盼着九叔来接掌族长之位。”
一个接着一个,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俞达明手捻胡须,仰头大笑。
刘三走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他孤身一人,除了酒坊再无处可去,犹豫了一会,刘三决定回苦茶镇看看,自己一个小伙计想来也没人注意。
距苦茶镇还有三四里地,便看见镇子上火光冲天,隐隐传来尖利的呼喊声,刘三急忙钻进林子里,绕了个大大的圈子,来到酒坊背后的山头之上。
只见整个镇子四处起火,酒坊已被烧成一片白地,一队队骑兵来回穿梭,大声呼叫着什么,全镇的百姓全被驱赶到路上,妇人小儿的哭喊之声不绝。借着火光,只见一名武士从人群中拎出一个人来,没说了几句话,举刀便将那人的头砍了下来!
刘三吓的心砰砰直跳,掌柜的这是得罪了官府啊,幸亏走的早。刘三不敢再逗留,溜下山头,一头扎进林子里,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远远的逃开,再不回来。
山高月淡,密密层层的丛林里偶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吼,惊得夜鸟纷飞。秋风穿行林间,无数枝叶发出哗哗的响声。
陆宜猛然睁开双眼,大喝一声:“小心。”身随声动,跃出车厢。
一支羽箭快如闪电,刺破淡淡的月光,呼啸而来!
于此同时,沈墨猛的勒住缰绳,奔马稀溜溜嘶鸣,人立而起。陆宜袍袖一展,犹如一面布墙挡在沈墨身前,羽箭陷入袍袖之中,强劲的弓弦赋予的强大力道瞬间消失无踪。
这一箭只是号令,嗖!嗖!嗖!无数羽箭从密林中激射而出。
陆宜双手一分,卷落一波箭矢,沉声道:“护住车后。”
沈墨来不及多想,抽出长剑,掠向车后,一边格挡飞来的羽箭,一边对车厢叫道:“越儿照顾好秋娘,莫出来!”
箭如飞蝗从密林中连绵不绝的射来,陆宜纵身跃上马背,丝毫不担心自己成为最显眼的靶子。
陆宜的身前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密集的箭雨在三尺外便纷纷跌落,那匹马虽未中箭,也惊的嘶鸣不已。
咄!咄!咄!
羽箭钉在坚硬的胡桃木车厢上,似乎永无休止,俞越握剑的手心里沁出一片汗水,回头看了看秋娘。
“越儿当心些。”秋娘拢了拢鬓角散乱的发丝,神色如常,没有一丝的恐惧和慌乱,似乎这夺命的箭雨与她无关。
俞越不禁暗叫惭愧,堂堂男儿竟然还没有柔弱的女子镇静。
终于,箭雨开始变的稀疏了。陆宜一声清啸,双脚一点马背,射入密林之中。错落交杂的树丛丝毫没有阻碍他的身形,忽焉而左,倏然而右,犹如一缕青烟。
约摸一盏热茶的工夫,陆宜突然稳住身形,伸手在一株红松树干上重重一拍,那足有一抱粗细的红松猛如风中卢苇般剧烈摆动起来。
只听“啊”的一声,一个黑衣人从树上跌落下来。
不待那人落地,陆宜已经掠到近前,立掌如刀,斩在那人的脖颈上,再一抓顺势提在手中。原来是个粗壮的汉子,黑衣皮甲,腰别短刀,手里抓着一副弓箭,腰间的箭壶内已空空如也,显然是方才射光了,看穿着像是个校尉。
陆宜提着那校尉,飞身回到马车近前。
丛林中再无箭矢射来,山道恢复如初,如同一切都未发生过。
陆宜将那校尉放在地上,在他胸前轻轻摁了两下。
校尉猛的睁开眼睛,“哎呀”一声惊呼,想要跳起来,谁知刚一用力,便觉浑身筋骨酥软,难以为继,扑通坐在地上。他记得方才藏身的那棵树突然狂摆,将他甩了下来,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后面前多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儒生,惊叫道:“什么人?”
陆宜淡淡道:“阁下埋伏在这里,万箭齐发,不知我是谁么?”
那校尉这才发现自己身在山道之上,一旁的马车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支,暗叫倒霉,早知道就用火箭了,连车带人烧个干净,何至于被人捉住?定了定神道:“最好放了我,不然你也活不成!”
陆宜一扬眉毛:“哦,你以为你还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那校尉嘿嘿冷笑:“老子的三百弓箭手可还在林子里。”
陆宜哂笑道:“三百?算上阁下共三十一人而已。”
校尉脸色一变:“你……你怎么知道?”
陆宜道:“我还知道现在只有你还能坐在这里说话。”
那汉子几乎要跳起来:“不可能!”
陆宜微微一笑:“不信阁下可以试一试。”
那校尉愣了片刻,咬了咬牙:“有你们陪着,我死了也不亏!说完对着林子大声叫道:“给老子放箭!”
声音在山间回荡,惊起几只夜鸟,远远的传来一声狼吼,似乎与之应和。
那校尉呆了呆,连叫几声“放箭”,依然如故。
没有羽箭,更没有箭雨。
校尉面如死灰,前后不足半柱香工夫,这个人不但捉住了自己,还击杀了所有的手下。这怎么可能,谁能如此快,如此强悍!这……这还是人么?
这时,沈墨从车后转过来,说道:“陆先生,问口供这种事在下拿手的紧,陆先生且等片刻,保准让这小子连他老婆的脚多大都能说出来。”
十五年后再上逃亡路,沈墨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说话行事与做酒坊掌柜时大不相同。
陆宜知道若论这些伎俩自己远远不及沈墨,看了看那军汉,故意叹了口气:“阁下好自为知!”
沈墨倒提长剑,弯下腰仔细打量那校尉,从头到脚从前到后,看了一个遍,嘴里念念有词,如市场上买卖骡马的客商一般。
那校尉被看的心里发毛:“你想作甚?”
沈墨不理他,自语道:“只是个校尉,官是小了点,不过也将就了。”
那校尉眼睛一瞪道:“要动手就快点,少他妈啰嗦!”
沈墨伸手挑起拇指:“好,是条汉子,死在本人手里的镇西军不下二十,你的官最小,却是最有骨气的!”
那校尉心里咯噔一下,这几天军中秘传各地有不少军官被人暗杀,有的死在勾栏院,有的死在家里,还有的死在路上,或被砍头,或被大卸八块,惨不忍睹,难道就是这两个人干的?
“胡吹大气,少啰嗦,给老子个痛快的!”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打起鼓来。那儒生近乎妖怪,想来面前这个阴森的老头也差不到哪里去,怪不得将军府飞鸽传书命令各地封锁要道,就是要捉这两人。真他妈倒霉催的,出门就遇到这两个煞星。
沈墨道:“请问校尉尊姓大名?你死了以后我帮你写在背上,省的收尸的不认得是你。”
那校尉重重的哼了一声,把头别向一边。
“你若不愿说,我便随意写吧。”沈墨悠然道:“我没学问,只知道绿毛龟、癞皮狗……”
那校尉心中一寒,死都死了,还被人写上龟蛋畜生的名字,死了都让人笑话,当即大声道:“老子姓张,叫张……张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