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宜之所为如此肯定,是因为金泥紫茅膏根本不是什么珍贵的灵丹妙药,在武道修行者中这种药膏简直跟跌打酒一样平常。
所谓金泥并非真的由黄金调成。而是产自北方苦寒之地的一种花,此花每年秋季开花,大如海碗,通体金色,入药时捣成泥状,灿如黄金,故名金泥花,乃是一味固本培元补中益气的良药,医家多用此做壮阳之药,勉强算是一味较为贵重的药材。
紫茅产于南荒,炮制后呈紫色,南荒诸国常用其染色,亦是一味益气壮阳的药物,其余几味则更加是寻常。世上流传的金泥紫茅膏方子大多由这几味药物配制,对疏通气血颇有助益,因其原料易得,便成为武修中常见的活血之药。
沈墨面有得色,说道:“没错,虽然同是金泥紫茅膏,越儿用的却与别人的不同。”
陆宜奇道:“有何不同?麻烦沈先生写来我看。”俞越忙取来纸笔墨砚,沈墨不假思索,挥笔写下药方。陆宜接过方子,看了足足一刻钟工夫,脸色变幻不定,紧皱双眉,默不作声。
沈墨见陆宜脸色有异,急忙问道:“陆先生,这方子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陆宜把那张方子放在桌上,说道:“的确不妥,大大的不妥!”
沈墨一惊:“这药有毒?不会啊,难道是配错了?”
陆宜没有回答,却问道:“沈先生怎会有此方?”
沈墨道:“当年教越儿练拳时,在下配制的药膏功效不佳,秋娘便告知此方,据说是姜氏秘方,小姐练武时也曾用过,一试之下效用极佳,因此便一直给越儿使用。”
陆宜道:“这方子跟流传方子所用药材大致相同,但每味药的用量却大不相同,这么一改,使之配伍更加精妙,药性掌控的更加精准,可谓极妙。”
“更妙的是多了一味冷香草,冷香草药性极其阴寒,寻常医家多不敢用此药,可这方子却用量极重,陆某推测,用冷香草以阴导阳,完全诱发出了金泥紫茅的药性。”陆宜说道。
沈墨道:“既然如此,陆先生为何说此药不妥呢?”
陆宜苦笑道:“药是好药,却不适合越儿使用。”
沈墨一惊:“此药越儿用后,练功事半功倍,怎得不适合他?”
陆宜道:“适才沈先生讲此药本是无忧小姐所用,女子属阴,无忧所修武道却属于阳刚一路,故此在疏通气血之余还要固本益阳,不然以姜家之能,怎会没有高明的导引之术?
“此药药性极猛,寻常人绝不可用,而无忧用之非但无害,反而大有裨益。可越儿就不同了…….”
沈墨哪里知道其中还有这么多关节,愣了半晌道:“那……那越儿会怎样?”
陆宜犹豫了一下道:“从越儿脉象看,体内阳气极盛,想来是长期用此药,积蓄过多阳气,以致体内阴阳失衡。”
沈墨登时如遭雷击,面如死灰,作为一个炼功有成的武者,自然明白阴阳失衡意味着什么。武道功法修的便是体内阴阳调和,只有这样才能炼皮肉、锻筋骨、旺气血。一旦阴阳失衡,轻则前功尽弃,重则血亏气虚,重病缠身,多少武者前一刻还精神百倍,转眼间变缠绵病榻,便是此故。
陆宜对俞越道:“越儿,用此药后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么?”
俞越每次用药后体内都会出现那种灼热之痛,原以为没什么,如今才知道是用了金泥紫矛膏之故,再不敢隐瞒,将情状一一说明。
沈墨顿足捶胸,埋怨道:“为何不早告诉我?这,这可如何是好?”
俞越低下头诺诺道:“我,我以为敷了药原本就是这样,这才没告诉您。”
沈墨叹了口气,暗道即便是俞越告知这症状,难道自己还有法子调理不成。孩子又不懂这些,怎能责怪于他。
陆宜道:“阳气生心火,心头阳气旺盛,时日久了,侵染心神,性子就变的暴躁易怒,难怪昨日见越儿和齐老大搏斗时双目尽赤,如发疯一般。”
不等陆宜说完,沈墨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要是小少爷有什么差池,沈墨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小姐!求陆先生救救小少爷!”
陆宜急忙扶起他,说道:“沈先生莫急,越儿还远未到孤阳不生之时,若调理得当,应无大碍。”
沈墨这才略微放心,长出了口气,兀自不停自怨自艾。
陆宜安慰道:“沈先生一片好心,不必自责。”
俞越劝慰道:“沈伯,越儿觉得没什么不妥,无非是暴躁易怒,越儿能克制的住。”越是这样,沈墨越觉得愧疚,又问道:“陆先生可有良方?”
陆宜思索片刻道:“现下针砭药石已经无用,需用导引宣泄之法。沈先生不必着急,陆某自有计较。”
虽然没陆宜流露出为难之色,沈墨也知道俞越的情况不容乐观,十年来药力浸淫日深,已经到了扰动心性的地步,绝不是轻易就可治愈的。当下对陆宜深深一揖:“沈墨无能造此恶果,若越儿有什么不测,我也无颜活在世上,沈墨死不足惜,恳请陆先生救救越儿!”
这次陆宜并没去阻止,坦然受了这一礼,沈墨的话并非虚言,既是表明心迹,更是希望他竭尽全力治疗俞越,若是出了差错,沈墨秋娘两人怕是都会羞愤而死。
“沈青衣不必如此,适之与无忧谨言情同手足,他们的儿子跟我的亲人一般,岂有不尽心之理。”
沈墨面皮一红:“沈墨口不择言,陆先生莫怪。”
陆宜微微一笑道:“沈青衣之心适之明白,此非不治之症,万事福祸相依,若非如此,越儿也不可能练得如此皮肉坚实气血充足,我自有法子调理越儿的身子。”
有了陆宜这句话,沈墨才稍稍放下心,又对俞越道:“老奴险些铸成大错,望小少爷能随陆先生好好修习。”俞越急忙连连点头。
陆宜又道:“调理只是其一,平素自己也要懂得克制,从明日起多读写经史典籍,磨磨性子。”
俞越对自己的病情并不担心,可一听读书疼就疼了起来,一点功法还没学到,就开始读书,心道:“读书能治病么?师父难道是卖书出身的,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之乎者也,可读书何等的枯燥无趣,真真苦煞人也。”又想到师父本就是天下闻名的大儒,不管自己有没有病,读书早晚也逃不掉。
若让吴阚平、李年生二位得知俞越这等想法,非得气疯了不成,能得当世大儒亲自教诲,常人求之不得,非得祖坟冒青烟不可,俞越却不以为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岂有此理。
武道修炼功法固然重要,心性亦不可轻忽,七情六欲最易损伤修为,陆宜此举便是有意磨练俞越的心性。而儒家之学,最考较心性,所谓磨屁股是也。
天刚蒙蒙亮,木屋中便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雍雍在宫,肃肃在庙。不显亦临,无射亦保”。
儒家经书俞越虽然也读过不少,但这篇《思齐》晦涩难懂,拗口之极,直念的他脑仁隐隐作痛,如坐针毡。
又读了几段,陆宜示意作罢,俞越这才松了口气。十几天来每日读书写字,白天学习儒家四书五经,晚上诵读佛道经典。什么如是我闻,上善若水之类,令他头大如斗,熬得浑身筋骨酸痛,比练了几十趟拳法还累。
陆宜看着如释重负的俞越,笑道:“越儿,你练拳十年,可悟到点什么?”
俞越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琢磨了一会,才道:“练功虽然很苦,偶尔绝得有些微进境,徒儿便觉得甚是欢喜,因此猜想,武道修行也并非全是艰辛,其中应有很多快乐。”
武道有乐否?世人都道武道艰难,为何天下武修依然数不胜数?
有人为的是强身健体,养生长寿;有人要仗剑江湖,快意恩仇;有人欲成就绝世强者睥睨天下,甚至有人意欲肉身成圣成神。
修武者不计其数,其中有几人能领略其中之乐?
比如陆宜,世人敬仰,朝廷器重,抛却一生富贵投入万象门潜心武道,苦修多年才感悟武道之中自有大欢喜,大快乐。
陆宜将手中书本放在一边,放声大笑:“越儿既知武道之乐,今日为师便跟你讲讲武道。”
俞越心中大喜,盼了十几天,终于入了正题,急忙道:“师父,是否要传徒儿功法?”
陆宜微笑道:“不急,欲修武道需先明其理,越儿可知武道修行的境界之分?”
不论学点什么,都要先明白里面的道理,这些俞越已经习惯了,知道师父又要讲从未听过的新鲜东西,急忙坐直身子,竖起耳朵来专心倾听。
“武道修行有炼体、脱胎、知命、超凡、入圣五重境界,每一重修炼都艰难无比,犹如一座大山,层峦叠嶂,一峰更比一峰高,永无尽头,若要成为强者,非有大毅力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