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母亲给我取名叫星厄,不是没有缘由的。
我出生时,王国里最古老的一棵法叶铃在一个柯索时内,绿叶全数散尽,枝干枯死化灰。粉末沉落在地上,从上空俯视像是一朵巨大的白色雪花,脉络分明。
整个王国的雨都向祭坛落去,浇在那些雪白的粉末上,像是为它们祭奠。从遥远的地方看去,纷落的雨的轮廓像是一把巨大的倒扣着的灰色铃铛,而铃把,则是祭坛中央的古木灰烬。那是诡异而又神秘的一幕,让很多人在数十年、数百年以后谈论起来都津津有味。
雨下着,风也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可是风吹不走那些轻盈的粉末,它们像是扎根在地上,像那古木一样,牢牢地扎根在地上。
我的父亲星哲在国王的多次请求下走上祭坛,用自己的血液尝试去拯救古木。他将自己的手覆上雪花的中心,鲜绿色的血液从他的掌心流出,顺着那些雪花的脉络,像小小的溪流,欢快地蜿蜒前行。
父亲的血很快就流光了,他倒在已经绿了一大半的雪花旁,脸上有着宁静而祥和的笑容。而法叶铃也迅速的从地上冒出芽儿,长成一棵繁茂而伟岸的树,再一次成为柯索王国的神木,王国的支柱。
母亲给我取名作星厄,不仅是因为我出生的日子发生了不祥之事,也是因为占星师铭卜从遥远的蓝崚山脉赶到柯索王国,对母亲说我生而带有厄运。
他说,每逢七年,要么我死,要么爱我的人死去一个,这是星裔护使的千年劫,七万年来无人可化。他请求母亲,在我还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将我杀死,即刻起身,把我溺入斑斓海,方可消劫。母亲在失去父亲的境况下几乎理智全失,而现在竟知道是我害死了父亲,不用前往斑斓海,她用存留的愤怒就能将我杀死。
后来听铭卜说,她是扼住过我的脖子的。
刚出生的婴孩,脖子只细细的一截,柔嫩光滑,脆弱的像一根葱苗一样,一折则损。在她几乎发力的时候,她看到我的眼睛忽地睁开,明亮的黑眸,粉嫩的小脸,痴痴地看着她笑,而后又因为她突如其来的用力而脆弱的眨眼、哽咽,眼里挤满了眼眶。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心防在一瞬间溃散,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安静地泪流满面。
铭卜叹了一口气,走时留下一句话,如果想让她活久一点,就起一个凶煞的名字。
所以我便叫星厄,我便是星厄。我是星族的第一千零九十三代护木师,我的职责是守护法叶铃,我是星厄。
03
我和母亲、哥哥,生活在柯索王国的边境小镇,苦穆依。
我五岁的时候,哥哥十二岁,他比我大七岁,比我高了一个头都不止。我总是跟在他旁边,他的同龄人都叫我小尾巴,可是我还是执着地跟着他,去灵法学院,去守护法叶铃。
有个温柔的小姐姐也总是跟着我哥哥,她和哥哥年龄差不多大,只比哥哥小了两个月而已,所以没有人管她叫小尾巴。但在我看来,她的确是跟我没什么两样的小尾巴。
人们都叫我的哥哥星轶,叫那个小姐姐宣琳,叫我小尾巴。
哥哥那时是五级的法师,在同龄人之间算是很厉害的。灵法学院最高级的是九级法师,一般人学到七级就会被校方建议离校,自行修习。等到校方召开专门的考试时,再回来参加考试,以判定是否能够升一等级。
哥哥是七岁入的灵法学院,一年一级,算是快的了,很多十二岁的孩子只能留在四级或三级,两年一级,或者三年一级的往上攀升。小姐姐宣琳是灵法学院的骄傲,她也在十二岁的时候进入五级,凭借着院长孙女的头衔和威力无比的蓝色灵法,以及出众的样貌,在五级的教室里夺人眼球,璀璨生光。
在一次课堂上哥哥完美展示了书本上所教的而老师尚未演示的灵法,获得整个教室的掌声之后,小姐姐宣琳在课前课上课后都会朝着哥哥的方向——同时也是我的方向,投来一道小心翼翼的难以察觉的温柔目光。在某一天我和哥哥因为救护法叶铃而缺席了一早上的课之后,下午小姐姐宣琳就急急忙忙地换了位置,坐在了我的旁边。而她旁边的旁边,就是我的哥哥,星轶。
她热情地跟我说,你是星厄吧,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我点了点头,低头继续看着哥哥给我的二级法师的书本。
而她,就从那天开始,成为了我哥哥的小尾巴——虽然别人没有这么叫,但我始终如此认定。对此,五岁的我既觉得奇怪又有莫名的难受,而这小小的难受,在她耐心的教完我二级灵法书上的所有知识,并且微笑着拍拍我的脑袋说真聪明的时候,悄悄的烟消云散了。
她的的确确是个温柔而美好的人。
一开始她是有点腼腆的,她对我能够热情地讲解书本的时候,面对哥哥却是紧张得几乎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有时还会露出微微烧红的耳朵。日复一日的听课,给我讲书,不时偷偷的看一眼哥哥继而跟哥哥搭话之后,我们三个真的变成了十分密切的朋友——好吧,准确的说,是他们两个,人们还是会叫我小尾巴,却常常对着他们叫“你们”。
但不管怎么叫,出行的时候还是我们三个一起的,即使有的时候去救护法叶铃,小姐姐也会跟着我们一起。在哥哥施绿色灵法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顺便学习着,而小姐姐则静静地望着哥哥施法,像是出神,又像是沉醉。
她望着哥哥的那种目光,我永远都忘不了,很温柔很温柔,像夏夜里寥弱的星光,像冬日里轻缓的初雪。
我在还不能懂得什么是“喜欢”的年纪,小姐姐让我看到了这种珍贵的情感。我想,最美好的东西也不过如此了。
后来,我常常觉得,如果没有我,他们最后会有美丽的结局,也许会结为夫妻,有着可爱精灵的儿女,在摇曳着的法叶铃下相拥低语,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
可是,很多事情,真的没有如果。
04
我的母亲,死于我七岁生日那天,她走得宁静,脸上没有一丝的痛苦。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发丝工整未乱,只是双眼,再也没有了光彩,双唇,再也没有了血色。
我很慌乱,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一睡不醒,为什么她任凭我怎样哭喊,都不为所动。哥哥拉住我挥舞的手臂,把我圈在怀里,为我拭去湿黏的泪水,平静得不可思议。那时哥哥还是十四岁的少年,在他银灰色长发垂落之时,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母亲葬在苦穆依郊外的一棵法叶铃旁边,坟和墓都十分简单,灰色的坟,黑色的墓,看上去与别的坟墓没有两样。可是,我的母亲,却永远地睡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