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顿时也激动起来,仿佛一下子就可以一枪击毙咬伤父亲的那头黑子。
张翠没有阻止我,听我说还要带藤儿进山时,她就十分不愿意了。哎!我那时真是太固执了啊!
藤儿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去了。
我们顺着上次我跟父亲走的路线,一路走得很快。
不到下午,我们便来到了马家坳的第一个山顶。由于时间过去很久,黑子也许走很远了,伯父们建议从那座山顶开始就放开猎狗,但只是放了张亮叔手里的三条狗,为了保存精力,保留了五条。张亮伯父的三条狗呈品形向山下搜索,配合得滴水不漏。我们沿着山谷往坳下走。
不出几步,追踪的狗就叫了。可是从奔跑的速度和声音判断,显然不会是黑子,猎物奔跑速度比猎狗快,而黑子是不会跑那么快的。
我们下了坳底,张亮撮口唤下来猎狗。继续沿着斜坡往对面的一架山坡攀爬。过了山顶,就是父亲遭难的地方了。
我们攀上第二座山顶时,天已经黑下来,只好在一块岩石旁留下来过夜。隔开将猎狗拴好,这才拿出包里的荞麦饼子吃起来。我们只字不提黑子。那时我才真正感受到了猎人们进山的严肃神圣性。
带藤儿进山,就是为了给他一个实际深山狩猎的机会,我便将火枪给了藤儿。
夜里迷迷糊糊之时,我竟然又一次感觉到一团黑影向我扑过来。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山林时而有野物嚎叫,更显得空幽寂静。
围着岩石,过了一夜。
天刚一亮,我们便继续往山下赶了。再次放出三条狗去。
‘很明显,对面那座崖壁上不去,只能向左右方向去;而现在是接近秋冬之际,左边接近往北的深山,按理去的可能性很小,那么我们应当选择往右边追踪。’你的父亲是一位很有经验和头脑的猎人,经他一分析,都觉得不错。于是我们选择了右边的山坳。
一路都是些麻羊、棕羊之类的,在山里除非首先选好伏击地点,否则等狗追踪后就很难追到它们了。便不去理会。
右边的山坳在下边看上去,像是一个奇险的坳,可是等我们攀上去时,才发现其实是一片开阔的平坦树林,莽莽苍苍,寒气逼人。张亮伯父的三条猎狗不再拼命窜进树林去了,而是和我们相隔不远,绕着树木前进。刚过一片林子,前面陡然显出几棵伏地的粗壮的树木,树身上的皮被刨得毛毛糙糙,猎狗走进树,仔细嗅起来。众伯父一看,也不禁一振奋,‘过去不久,一二日吧!’李希伯父摸着树皮说道。
‘一人一个方向,尽量靠着这个范围,听到狗叫后,迅速找好伏击点。’你的父亲像一个威严的长者,果断分配了路线。我把枪递给藤儿,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眼里充满光芒,像一头等不及的猎狗。藤儿朝东北方向,其他伯父分中西并进。我跟着狗群,直入森林。猎狗齐齐地放慢了追踪速度,安静得不像是在追踪猎物。‘黑子’一马当先,长驱直入。
才过了前面的小山包,最前面的一条狗叫了,声音低沉,缓慢,显然追踪速度很慢。接着第二条狗叫起来。不多大一会儿,狗叫声齐齐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不安和颤抖。声音很快分成两个方向,东北方只有一条狗叫声,很像‘黑子’。西北群狗狂吠,像是把猎物围在了中间。西边的狗叫一下子停下来,变成了撕咬的声音。我赶紧往西北奔去。
绕过一片浓密的树林,爬上一棵大树,往狗叫出一望,只见一群狗紧紧围着一头黑乎乎的牛犊似的家伙,那家伙背对着一个岩石,直起前身,露出一柄白色的剪刀图案,然后俯身一冲,前面的黄狗一闪,俯身在旁边的白狗对着它的屁股就是一口,那家伙笨拙地扭身回来回击白狗,白狗灵活地闪开,这时后面的狗正好有了可乘之机,对着背后又是连续进攻撕咬,那家伙每转一个身,腹部和屁股上都要留下一个口子,群狗前后夹击,配合默契,逮着机会就给它实实在在的来上一大口。看来群狗是想打一场持久战。
希伯父和张亮伯父赶过来,爬上我站着的树上,往下一望,希伯父不禁惊呼:‘咋的!黑子!’‘还是一头没成熟的小黑子哩!’张亮伯父说道,‘奇怪,怎么只剩下一只小黑子呢?’
我们趴在树上,两位伯父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泄露了什么似的。
正在说话间,那条大黄狗瞅准机会,对着小黑子的腹部狠狠地一口,像一柄弯刀似的插进去,然后往后用力一拉,掏出了它一肚子的肠子。小黑子发出呼呼的嚎叫,看得我不由得毛骨悚然。群狗见有了突破口,都瞅着它腹部的开口撕拉。小黑子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有些站立不稳,屁股一歪,坐在了地上。那条大黄狗绕到黑子背后,朝着它的后背一口猛咬下去,可是黑子竟然没有扭身回头去还击,只是把脖子和头摆了摆,然后无力地倒下了。群狗一拥而上,那条黑狗把尖长的嘴筒子伸进黑子腹部的口子里,一嘴拉出肚里的肠子,鲜血像流水似的,染红了一地,溅了群狗满头。大黄狗蹲坐在地上,伸出长长的大舌头,不住地喘气。突然黄狗纵身一跃,一口衔住尚在挣扎的黑子的喉咙,前爪死死蹬着黑子的前颊,后腿弯曲下来,趴在黑子身上,脑袋拼命左右摇摆。黑子已经无力嚎叫出来了。
‘赶紧下去,不然会被它们给撕碎!’两位伯父催促道。
正当我们下了树,东北方向一身穿山巨响传来,闷声几乎穿透我们的胸膛。可能是藤儿开枪了。二位伯父听到枪声的刹那,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侧耳细听余音,‘嘿!看样子不是空枪啊!闷实得很!’李希伯父怔了怔,兴奋地说道。‘这娃子枪法赶上父亲啦!’张亮伯父也笑道。
伯父们赶走群狗,张亮伯父当即从腰里掏出一把匕首,把已经断气的黑子破了肚,把内脏分成几份,扔给坐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的群狗,群狗一拥而上,大口吞噬。
这时‘黑子’叫声又远远地传来,在听到‘黑子’叫声后,我就觉得奇怪,它竟然一改追踪时的急促和节奏,突然变得沉闷而富有攻击性,显然是抵近猎物,与猎物近距离对峙了。听到这种声音的刹那间,我全身不觉一阵冷流涌动,血液像是一下子凝固了似的,耳朵里呜呜作响,心口像坠了一块千斤的岩石,我一屁股坐在了满是鲜血和肠子的地上。二位伯父见我不对,跑过来扶起我。
‘老江一路追过去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张亮伯父轻声说道。
‘黑子’的叫声越来越缓慢,悠长,从声音判断,它不是在追踪,它没有移动。忽而它声音变得急促,狂吠不止,叫得我的心也跟着一张一合,感觉要突然爆裂开来。
‘你们看着猎物,我过去看看。’我直言道。
刚过了前面的一片细竹林,伯父在远处叫起来,‘呵嘿!马侄儿来!’声音拖得老长老长。我胸口的沉闷仿若山顶悬着的滚石,轰然滚落下来,一路狂坠。我一路连滚带爬地赶过去,脸上也不知被刺条划破了多少道口子,双手沾满了血迹,可我顾不得那些。
‘黑子’停住了嚎叫,整个山野安静得像从没人踏足过似的,连鸟叫似乎都没有了。我只听到一丝风声呼啸着从耳边穿过,我眼里只看到脚下的杂乱的草丛。
我叫了一声,伯父马上回了一声。
穿过树林,我便看到了伯父。伯父背对着我,把枪靠在一棵树旁。看到藤儿的枪也靠在树旁的时候,我脚步一下子软了下来,离伯父的那几步,就像永远也无法赶过去了,眼睛一黑,仿佛被什么迎面撞了一下。
我扶着树木滑下去,伯父扭头看着我。藤儿躺在伯父怀里。‘你能走到这里来,一定已经想到了。’伯父威严地看着我,‘如果你做不到,就不必再前进了。’那一刻,我忘了一切,心头却是那样平静。我一步步走过去,坐在伯父身旁,接过伯父膝头的藤儿,轻轻把他的脑袋放在我的膝头。‘母黑子,带着崽子。看样子是一枪未能要命,反扑过来,来不及填装弹药。’伯父平静地说道。藤儿胸膛的衣服被撕得粉碎,胸腔破裂,脸上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我看着藤儿,就像看着一个与我无关,我从不认识的人。可我明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两位伯父赶过来,李希伯父把一张满是窟窿的熊皮盖在藤儿的身上,藤儿就那样静静地裹在了一张黑色的温暖的熊皮里,就像一头壮实的小黑子。
握住枪的刹那,我恨不得一把捏碎它,我想一把把它摔得粉碎,我想看着自己的胸膛被枪管穿过时的样子。在我竭尽全力紧握枪管的时候,感到手背上像是紧紧搭着两双手,我仿佛感到了父亲和藤儿在静静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