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即是如此,信任这种东西,飘忽微妙。
——008
原来他也曾把自己生母最爱的遗物赠予他人,只是那个他人不是自己,而是他的糟糠之妻,正室大夫人。
涵皇后,太子的生母,是颖阳皇帝曾经最爱的妃子。
之所以是曾经,是因为皇帝现在已经不爱她了。
一个皇帝能爱很多人,但最爱的还是他的如画江山。
郁欢出嫁前宁回太后曾特别提醒过她这个涵皇后的事,因为她觉得涵皇后的死没那么简单。
多年前,涵皇后还只是涵妃,皇帝很是宠爱他,当时的皇后是萧皇后,生有一子。后来萧皇后所住寝宫凤鸾宫失火,涵妃冒死前去救火,却没能救出任何人。之后却有官吏查出那火实是涵妃所纵,烧死了萧皇后和皇子。大臣群谏要废妃,皇帝只淡淡回了一句相信涵妃并非纵火之人,就连驳了十六道重臣的奏折,甚至封涵妃为皇后。
后来,温国兵变之时,涵皇后突然被皇帝赐死,还是赐以车裂之刑。
从来,深宫女眷被赐死,不是一杯毒酒就是三尺白绫。
这涵妃却用了车裂之刑,而这罪名更是蹊跷,竟是查明当年妆皇后纵火之实。最初查明纵火之时,不曾有任何刑罚。时隔一年,却被处死了。
郁欢实在难以理解,对最爱之人怎么会这样狠心。
连全尸都不允,那是一种怎样的恨啊。
人与人之间即是如此,信任这种东西,飘忽微妙。
上一刻最信任的是你,下一刻最怀疑的也可能是你。
皇帝信任你时,即便再多的人说你有罪,你都是清白的,他不信任你之后,即使已经是陈年往事,对他来说都是心里的一根刺。
曾经再宠爱又如何,他不爱你之后,你就命如草芥,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了。
怪不得那么多的人想做皇帝,手握生杀大权的感觉谁不沉迷。
帝王心,海底针,别人的生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而涵皇后虽然传奇一生,却是昙花一现。
生如夏花之灿烂,死若秋叶之静美。
涵皇后死的时候,他才一岁光景吧。
一岁,就失去了母亲。
这样一位短暂的母亲所留下的遗物,他必定很珍惜。
郁欢想,他定是爱极了林思漫的,如若不是他最爱之人他又怎会忍心割爱。
这样想着,可是心里为什么这么不舒服,她说不上来。
“话说回来,太子怎么没同妹妹一起前来?”林思漫看郁欢低着头发呆,忍不住问。
语气淡然如不经意的疑问,眼底却尽是失望。
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却被突然发问,郁欢很显然是吓了一跳,赶紧回答:“太子说他还有事,就不陪回韵来了。”
“哦,那也是,太子日理万机,忙是自然的,不过妹妹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郁欢看了看坐在后面从她进来就一言不发的林思漫的姐姐,想起她刚刚的那刹那的脸色微变,顺了一下眉眼,魅惑一笑,“妹妹是在想,太子竟把生母的遗物交予姐姐,必是爱极了姐姐的。”说完,郁欢果然看到林思忆又变了一下脸色,似乎很不舒服。
林思漫却被她这么一句话说的更是喜上加喜,连声说道:“哪里哪里,太子有妹妹这样嘴甜的妃子,自然都是一般宠爱的。”
“妹妹,姐姐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林思忆这样说道,然后又看向郁欢,“打扰了妹妹们的雅兴真是对不起了。”略表歉意,就起身走下凉亭。
“霜凉,还不快去扶你家主子。”林思漫严声说道,眉宇间尽是一派担忧之色。
“实在抱歉,我这姐姐一向身子比较虚,妹妹莫要见怪。妹妹千金之躯初来乍到这太子府,必是很不习惯的,可要姐姐陪你四处去逛逛?”
“不必了,现在快要晌午,想来姐姐也是要用午膳了,妹妹也该回去了,姐姐回房休息吧。”
于是郁欢又跟林思漫一起往回走,走到清汀苑就分开了。一路上,林思漫都在问她来到太子府有没有什么不适,不周到的地方莫要见怪。郁欢只答没有。
用过午膳,郁欢嫌呆在房里太闷,就要晴露带着她去到忘忧园转转。
因为奴才们是不能随便进园的,所以晴露,若自,若由都守在园子外面。
忘忧园的景色很是别致,到处都种满了花,花种却只有一种——昙花。
石子铺满了整条小路,路旁还有石桌石凳供人歇息,路的两边都是昙花,偶有一些杨柳,随风飘扬,春风拂面,心旷神怡。
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心中乐土,怪不得温梓羡最爱这个园子。
忘忧园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四通八达的湖,忘忧湖。湖上有一座小桥,小桥的一头是石子路和假山,小桥的另一头是一座凉亭,结构简约大方却美的极致。
忘忧园,的确是让人忘记忧愁的好去处。
郁欢独自走上忘忧桥,驻足停立,春风从背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青丝随风飘扬,海藻般散开。
阳光温热,岁月静好。
她不禁闭上眼张开双手忘我的享受着这个时刻。
是有多久没有这样自在了,不论是在宁回堂还是太子府,都不过是笼中鸟网中鱼,她的自由,从没掌握在她自己手里。
等到暖玉膏拿到了,就带着妹妹隐匿山里,自在生活。
等到暖玉膏拿到了,就再无牵挂了。
突然风劲大了起来,郁欢一睁开眼就发现系在头上的那两根锦带随风飘走了,她伸手想去截住,却被另一双大手握住,腰身随即被揽在一人怀里,随之而来的是那既陌生又熟悉的香味,那股清草香。
“小心,湖水可是很凉的。”那人在她耳边这样说道,鼻息全灌进她的耳朵里,让她觉得痒痒的。
锦带已被飘走,郁欢的一头青丝泻下来,更加散开飘动,圆润玉白的耳垂若隐若现。
温梓羡呆呆的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放开在她腰上了手,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是一支木簪。他绾起郁欢的随风飞舞的黑发,用一支木簪插进去,固定住。
“新婚那日,孤见你散着一头青丝极美,就削了一支木簪给你,现下倒正好派上了用场。”
郁欢愕然,“多谢太子爷,不过爷这个时辰怎么会到这里来?”
“孤办完公务,正想散心,听下人说你到这园子里面来了,就来看看你。”
下人?还是眼线?郁欢心中腹诽。
“这个园子这么大,怎么只种昙花这一种,不显单调吗?”
“这个园子是我母后生前,父皇赐给母后的,我母后很是喜欢。加之我母后最爱的是昙花,就在这里种满了昙花。我母后曾说,园中的花一种便够,身边的人一个足矣……”
郁欢发现,他说起他母后时就不再是‘孤’,而是我。他还会目不转睛的看着湖面,似在深思,在怀念,在沉醉。
园中的花一种便够,身边的人一个足矣。
那么你的身边呢,已经不止一个了,还会再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