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那李邕竟然真是个不要命的主,弯下腰,正对着乾坤殿中的大理石柱撞过去,不偏不倚一头栽在上面,当即毙命。额头处婴儿拳头大小的口子足以说明用力之大,以及他死谏的决心。
宏熠仿佛还没明白过刚刚所发生的一切,直接愣在龙椅上。元盛倒是机灵,扬起拂尘指着两旁的侍卫,尖声细气的喊:“快,快把他抬下去,千万别惊了驾。”
于是一群侍卫跑过去手忙脚乱的把死了的李邕连拖带拽弄出大殿。而大臣们都是个顶个的老奸巨猾,在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句话,刚刚因为慌乱而打破的队形又重新站好,那批侍卫因为收拾过尸体也被另换了一批。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石柱上一股流下的鲜血仿佛在诉说着过往,显得格外刺眼。
元盛在一旁不停地呼唤皇上。刚才的一幕对宏熠的刺激太大,一时间竟没了主意。深深地吸了口气,积蓄全身的力气,说了最后两句话:“擢升李邕为正三品通政使,赐其家人黄金百两,予以厚葬。今日之事留后再议,退朝。”
没有人对宏熠的决定退出一丁点异议,一阵“吾皇万岁”之后,乾坤殿内人去殿空。而那道红血印也很快被人刷的一干二净。
在七星在殿外苦苦等候,却始终不见人出来宣她进殿。然而当她看到被拖出来的李邕的尸体后,一种不祥的预感便在她内心出现。虽然还不知道乾坤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确定李邕的死一定与她有关。
终于,下朝了。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宏熠,木讷的眼神,看起来比岌岌可危的风烛老人还要脆弱。素妃不敢靠近宏熠,只偷偷的询问跟在后面的元盛。
元盛看了一眼宏熠,然后小声对素妃说:“公主册封之事,怕是有变。”
素妃听这话,大惊!可看到宏熠这副神情,又不敢惊扰他,只能生生将自己的吃惊憋回去。
其实这个李邕也是极可怜的,出身贫寒,苦读十年终于出人头地当上了官,原以为就此能有番作为,而光宗耀祖。谁料到五天前家中下人带着他五岁的小儿子去集市玩耍,竟一去不回。一天后就收到匿名信,要他在皇上宣布册封公主之时以死明鉴,也就是让他用自己的命换他儿子的命,否则就撕票。这李邕的老婆孙氏也是个极泼辣的,儿子丢失之后,在家日日哭天抢地,常常指着李邕破口大骂,这李邕也是被逼急了,心想与其这样不得安宁,倒不如试一试,兴许真的能换回儿子。于是,也就有了乾坤殿上的一幕。
历代逼死言官是丑事,只有昏君才做得出。对于李邕之死,宏熠始终心有余悸。他是个父亲,所以想认回自己的女儿,可是他也十分清楚自己更是这大金朝的皇帝,他要为自己的千古名声着想!
月华殿里,尽管炉火烧得极旺,七星还是觉得阵阵寒气几乎冻僵了她这颗渴望认亲的心。自安娘走后,她已经慢慢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且从心底认可宏熠与素妃,更把他们当成自己在这宫里生存的依靠。而万万没想到,认亲,这平常人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如今竟成了她冲不破的障碍。
“皇上可是答应过本宫,如今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小言官的话就轻易改变主意?”正坐上的素妃显然有些气不忿,可又不敢真正发泄。
锦淳赶紧宽慰道:“娘娘也不必着急。言官死在大殿上,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想必皇上也是为公主着想。”
素妃不解:“哦,此话怎讲?”
锦淳接着解释:“娘娘想啊,假如今日皇上执意册封公主,就算其他那些大臣们不说什么,那些不知实情的老百姓还不心里嘀咕?那样岂不是让他们更加认定公主是真的——祸国殃民了吗?”祸国殃民四个字虽十分忌讳,可是锦淳却不得不直说。
素妃也是个明理的,仔细想想锦淳的话觉得也有道理,所以也不再理论,只以为皇上会另择良日再行册封之礼。
这时,掌事太监李龄过来传话,说元盛公公来了。
素妃还以为是宏熠派他来通知修改册封日期,所以恨不得跑去勤政殿迎接。
元盛一进月华殿,素妃便一脸笑意命人给元盛赐座。而且开口便问:“不知皇上想把册封礼改到哪天呀?”她这一问,反倒元盛面露难色,十分扭捏。
七星看元盛神情异常,便猜测事情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倒不如先不为难他,待他说出实情,再想对策。这时锦淳端来一盏茶,七星赶紧接过来,然后亲手为元盛奉上,且道:“公公难得来紫宸宫一次,有什么事也要等喝杯茶再说。再说了父皇的旨意既然已经下了,我们急也急不得了。”
有些话宏熠自己说不出口,交给别人办却又怕让素妃和七星误以为自己不够重视。元盛知道这一趟不是什么好差事,可皇上的旨意他不敢不从,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如实向素妃转达宏熠的决定:“皇上昨夜一夜未睡,今早起来便一个人跑到勤政殿里待着,也不许人进去伺候。直到午饭那会才宣奴才进去,让奴才来给娘娘和——南宫小姐传旨。”
素妃急不可耐的追问:“那皇上的意思是?”
七星听到“南宫小姐”这个称呼更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反而不慌不忙地说:“公公无需为难,皇上的决定无论如何都与公公无关。”在七星心里“父皇”只是萱彦公主的父皇,而对南宫七星来说他只是“皇上”。
安娘的离开让七星成长了许多,处事上也比从前沉静老道,遇变而不惊。
元盛感激道:“老奴多谢小姐谅解。”
七星摆动着腕上宏熠赐的玉镯,微微一笑道:“皇上是天子,天子的想法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无法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