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胖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连卫星天线都带过来了。
杨红军帮忙将天线从病房的窗户搭出去,信号时好时坏,宋胖子“啪啪啪……”不停地扭动着电视旋钮。杨红军笑着说:“宋大哥,您不会让我在窗户这儿举一晚上的天线吧?”
众人大笑,梁红梅逐渐适应下来,跑出去跟值班儿的同事们找一些铁丝手钳什么的想要把天线给固定住。
人一多,说说笑笑地,过年的气氛就酿造出来了。
父亲也很开心,鼻孔里插着胃管,刚做完手术,通过胃管吃一些流食。但是胃管最大的问题是会让人恶心,特别是说话咳嗽,都能感觉到管子在鼻子、喉咙、食道里蠕动,顿时便会产生恶心想吐的感觉。所以,父亲的笑是浅笑,说话不多,声音也不大,大致也是在招呼大家坐下之类的。
母亲不会说普通话,也只是在一边陪着大家开心地笑着。
宋大哥说每年春晚他都是要看赵本山的小品的,今年的节目单他已经能从电视报上看过了,是红高粱模特队,绝对不能错过呀。牛老说自己喜欢小品演员郭达,也很期待他们、的节目。牛老问陈老有没有喜欢的明星,陈老笑着说,他最喜欢的明星是倪萍。
梁红梅找来了手钳绳子和铁丝,杨红军看到她进来,打趣道:“红梅姐,今年春晚有没有你喜欢的明星?”
梁红梅愣了两秒钟,呆呆地问:“好像没有哎,我平时很少看电视,也不习惯看报纸。”说完又怕给大家无趣的印象,反问杨红军:“红军你有没有喜欢的明星?”
轮到杨红军发呆了,要了要头:“我家穷,没电视,更别说报纸了。非要说一个明星,倒也有一个,那就是红梅姐你呀。”杨红军眼见大家都不太理解自己的话,解释道:“红梅姐最近风头正劲,县人民医院的明星医生,县里市里省里的报纸,电台和电视台三天两头地把你放在头版二版。要说红梅姐你不是明星,我也不答应啊。”
众人这才了解了杨红军所指,纷纷点头称是。
梁红梅和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杨妈妈对视了一下,心里突然谎的厉害,只觉得自己都不会走路了。
外面儿已经听到鞭炮的声音了,好不容易将天线固定好,调到一个凑乎着能看的位置,大家便围着病床坐下来。杨红军看着电视屏幕上雪花点点,笑着说:“真是好预兆,星光闪闪,祝所有的人来年都能心想事成,身体健康。”
大家便举起来手中的一次性纸杯,笑着:“干杯。”
众人说说笑笑,很快一个小时便过去了,电视上显示已经七点。杨红军便举杯说:“感谢的话就不说,干过这一杯,牛老和宋大哥就回家和家人团聚,吃吃年夜饭,看看春晚。陈老您有别的安排吗?”
陈老笑着说:“我也要回家了,儿子女儿都回来了,也回家团聚在一起吃顿年夜饭。”
杨红军这才知道,陈老和儿子女儿本来能聚在一起的时间就不多,现在还耽搁这么多时间来陪自己。真是非常感动,也不矫情做作地说些什么了:“那就让我们干杯,让我们的友谊之树常青。”
将大家送到楼梯口,杨红军和梁红梅陪着母亲返回病房。重新坐下,母亲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红包:“红梅啊,红军下午跟我说了和你的事情,我和他爸爸是很满意的,如果红军将来惹你生气,就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梁红梅红了脸,红了耳朵,张着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母亲说:“村里有个习惯,第一次见面都要拿个红包的。家里的情况,红军应该没有瞒着你吧,咱们家穷的一清二白。但好在红军有本事,你也有本事,将来两个人在一起了一定会过的红红火火的。”
母亲也知道自己的话题说远了,拉过来梁红梅的手,把红包搁在梁红梅手中:“这个红包是我和你叔叔的心意,你要收着,可不许拒绝。里面的钱也有意义,是红军这次在省里立了功,省里给的奖金,红军的荣誉理所当然有你的一半。”
梁红梅没想到杨妈妈会把话说的这么直接,好像隔天就要结婚似的。扭头看了一眼正望着自己嘻嘻发笑的杨红军,更觉得心中的小兔子跳的厉害。紧紧地将红包抓住,轻声说了一句:“谢谢阿姨。”然后又转身对父亲说:“谢谢叔叔。”
父亲面带笑容,左手左腿打着石膏呢,不方便。只能轻轻地抬了抬右手臂,没有说话,但意思是到了。杨红军心里也比较开心,父亲还算是给面子的。
新闻联播开始前,杨红军说自己送梁红梅回家,帮着母亲把剩菜都收拾起来后拎着大哥大陪梁红梅走了。
父亲看两个人走的没影儿了,轻声喊母亲过来,让母亲把梁红军放在自己枕头旁边儿的黄军包打开,看看里面都有什么。母亲不同意:“你别乱动红军的东西,没有一点儿父亲的样子。”
父亲想生气却害怕大声说话牵扯着胃管自己难受,便瞪着眼睛说:“我是他老子,只要他还承认我是他老子,我就有权利检查他的包包。”
说着,也不搭理母亲了,自己一只手去翻腾,牵动到了胸口骨折的肋骨,痛的父亲龇牙咧嘴。
母亲不想他伤害到自己,帮着将杨红军的黄军包打开,包里装着十二万多现金,有上次从银行取来的八万块,和省城龙天野给的赔偿款花销后的四万块,还有前段时间肉铺的一些进项。父亲右手把这些一沓一万块的整捆整捆的钱从包里掏出来,摆在床边儿:“你说,这些钱都是老毛蛋留给这小子的?”
母亲有些恼:“红军是你儿子,什么这小子,那小子的。”
父亲说:“看到他,我就想起来红军以前的样子。我总觉得我们的儿子已经不在了,你不觉得他下午给你讲的事情有些太像是故事了吗?即便整个事情的逻辑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儿,我还是不相信的。”
母亲说:“不是你的儿子,就不会费那么多大的力气把你救回来了。没有红军,你中午就死在半道儿上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矛盾,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你不会真相信了他的解释了吧?我总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身陷在一个巨大的阴谋里面,你看看现在围绕在他身边儿的那些人,不是有钱人,就是有权人。大过年的还要跑过来陪着,什么忘年交,鬼才相信。这些人,还有省城里的那些人,都是一伙儿的……”
随手翻出来杨红军的嘉奖令和工作证,母亲帮着翻看,父亲是读完初中的,不像母亲兄弟姐妹八个,为了照顾弟弟妹妹作为长姐只上了几天学,认得的字不多。
母亲问这些都是什么,父亲说一个是省厅对他排除炸弹的嘉奖令,一个是省厅给他的工作证。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父亲合上工作证:“什么都没跟我们说,我们来省里云里雾里四五天儿下来,他摇身一变现在已经是吃国家饭的人了。证件上的钢印错不了,厅长特勤估计级别都低不了。你不理解吧?意思是只有厅长才能使得动他。难怪还专门给配了几万块的大哥大。”
父亲抬眼看母亲:“可是,你不觉得这里面的事情还是有问题的吗?既然都是有工作证儿的人了,公安厅的领导又那么信任他,他为什么还要回家养猪杀猪?”
母亲毫不犹豫:“因为红军身上有别人没有的东西,所以才要像他的师傅那样躲起来,杀猪养猪才不会引人注意。”
事情分析来分析去,又回到了父亲怀疑的原点儿上来。
父亲把那些钱又整摞起来,垒的高高儿的:“这么些钱,整个镇子上也算独一份儿了吧?他是我的儿子,他的就应该是我的对不对?”
母亲大惊失色,一把将那些东西都从父亲的手里抢过来装在黄军包内,紧紧抱在怀里:“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红军搞的养猪场,和猪场前面儿盖的小楼都没给人家钱呢,这些都不一定能够。你要敢动这些钱,我就跟你拼命。”
父亲叹息一声:“我怎么就一点儿都没有成为有钱人的感觉。”
“一点儿都没有?你这些天花的钱还少吗?五千块,可以盖五间瓦房了。”
父亲脸上露出只有自己才明白的笑容:“我故意的,就是要看看这小子舍不舍得。哎,这些人都是人精,我这么折腾他们的钱,他们连一句不好听的话都没说出来,为什么呢?这里面儿有阴谋啊。”
母亲彻底石化了,这是非要找点事儿做的意思吗?对你好也不行,对你不好也不行,你究竟想做什么?母亲黑了脸:“跟着你穷了一辈子,现在孩子努力,生活好不容易有了一丝丝改观,难道你非要作到以前的日子,做一个在村子里连狗见了都要呲你两口的瘪三?回来的路上,红军不让你下车,你鬼上了身似得不听劝说,逞能往人家车子前面站,你非要作死吗?为什么做事情前不为这个穷家想想,不为我想想?没有红军救你,你早死了。没有红军给你交医药费,你就算来了医院也得死。人活着总得有点儿良心了吧?你的良心呢?给狗吃了吗?”
父亲很罕见没有和母亲发生争吵,他很平和地笑着:“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我改还不行吗?看电视吧,一会儿春晚就开喽。我也喜欢赵本山,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