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烟抽完了,杨红军走到大锅旁边儿伸手抓住猪耳朵,双臂较劲又给猪儿翻了个身。
右手的杀猪刀根本不停,唰唰唰地开始刮毛,刀锋所到的地方,半扎长的猪毛都利利索索地掉了下来,露出白晃晃的猪皮。十几分钟,不怕滚水烫的死猪被铁钩挂住后退,头朝下挂在了横杠上。没有人帮忙,大家也帮不上忙。杨红军做这一切行云流水,300来斤重的死猪在他手里大概跟一袋白面差不多。反正,众目睽睽下,他把滑溜溜的大白猪挂在了铁钩上。
屠刀应该十分锋利,只看见杨红军抓着刀只在猪脖子上转了一圈,硕大的猪头便掉了下来,被杨红军随手扔在脚边的荆棘条编制的筛子里面。
正中间一刀拉下去,连里面的胸骨都断掉了,猪屁股旋一刀然后给猪大肠扎起来。从上往下,双手一掏,所有的内脏唧里咣啷地掉在了大铁盆里。
至此,算是告一段落。
“好。”一个人喊好,所有人都开始喊好,有人开始鼓掌,便有更多人开始鼓掌。
整个过程干净利索,除了猪儿自始至终没有叫一声,感官上比较阴森恐怖外,真是一场关于杀猪技艺的精湛表演。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杨红军把立在墙边的一块牌子翻过来,上面是他打了表格写出来的猪肉价格。他的这一份价格表跟师傅以前的可不一样,以前师傅卖的整头猪的肉价都是一样的,但杨红军却把猪肉分了类,看一眼价格表就一清二白了:颈肉、中头肉、里脊肉、前上肉、后上肉、五花肉、猪手、猪肘、猪尾,大骨、龙骨、排骨。分门别类,每一样的价格都不一样,有的比以前的稍微便宜,有的比以前的价格稍有上涨。
等大家都看清楚内容后,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有叫好的,有责难的。有的人心里想,也不知道自己以前花一样的钱吃的是不是猪身上最便宜的那一部分。
杨红军回头将杀干净的猪身卸下来,放到肉铺的案板上,在围观下,按肉质的分类给分解了,喊一嗓子:“乡亲们,今天所有肉价都优惠两毛,拿回家猪肉都热乎着呢。”
天儿这么冷,早凉了,但是杨红军的整个杀猪过程太快,他这么一说,也没有人会来验证下究竟是不是还温着。
围观的人纷纷掏钱,张望着价目牌,喊着:“给我一斤五花肉!”
“给我来点儿做饺子馅儿的!”
“我的,大骨头。”
“该我了,给我来二斤里脊。”
杨红军下刀很准,如有神助,总会在人家要的斤两上高那么一点点。钱箱子就扔在肉案的一边:“自己找零啊。忙不开!”
“得了,我是斤半的五花肉,一斤五花肉是四块二,优惠两毛,四块。我放进去十块钱儿,自己取四块。得了,我再扔进来一块儿,我取一张五块的。”
“我的钱刚刚好,给你放进去了。”
杨红军大声回应着:“三毛两毛的,没有就别找了啊,今儿是这样,以后也一样。而且,以后生猪肉掉价咱们也掉价。”有人问:“那要是生猪肉涨价了呢?”杨红军哈哈大笑:“大叔,您说呢,大家总不能让我做赔钱儿的生意吧!”
杨红军根本就懒得去看,乡下的人们,日日相见淳朴的很。当然也有不地道的,但那都是少数人,再说了,今天就算自己不看着,盯着钱箱眼睛比平日里多了十几倍,脑子傻掉了才会有人去干那种丢人现眼的事儿。
一个小时,刚杀的一头猪卖了个干干净净,连下水和猪头都没剩下。后边儿来的人有些郁闷:“一点儿都没有了?嘿,这下儿回去可怎么交代呀,就在供销社门口下了盘儿棋。老婆说要吃饺子呢,这下吃我吧。”
杨红军笑一笑,从肉案下的篮子里把猪尾巴掏出来,扔在肉案上:“这个您拿回去,真正的好东西,做汤喝,大补!”来人也乐了:“真的假的,没吃过呀。给多钱?”
杨红军:“不骗您的,钱么,今儿就算了,下回吧!”
“行吧,那咱们下回一起算。走了。”
艾学习站到了面前,一张俏脸,容颜有些惨淡:“生意这么好?你师傅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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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军给艾学习倒了杯水,然后把铁匣子里的那支钢笔放在了艾学习眼前的桌子上:“艾老师,这个东西是我师傅珍藏在匣子里的,现在我师傅不在了,我做主把它还给您吧。”
艾学习轻轻拿起那支镌刻有自己名字的钢笔,久久地凝视着,仿佛一支笔里看到了岁月的回放,看到了自己的、曾经的青春年少。
艾学习喝了一口水,也许是杯中热气的蒸腾,她的眼眶里已经满是水气:“那会儿,我和素颜都是镇中学的民办教师。”
1983年的夏天,毛卫国因为腿伤从部队上回到马岭镇。
在一个雨后的中午,镇中学的民办教师艾学习和夏素颜拉着手,从镇子的青石板街上跑过。同一时间,毛卫国蹲在大队支部的门口等待着办理自己的组织关系。青春靓丽、充满活力的她们深深地吸引住了毛卫国,让年轻的毛卫国看痴了自己的眼神。
穿着白色塑料凉鞋的夏素颜踩中了一块活动的石板儿,溅起来的的泥水扬了毛卫国一脸。
夏素颜自己也被泥水弄脏了裙角,她停下了脚步,拽住了还在奔跑的艾学习。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毛卫国浑然不觉,艾学习身上那种比夏素颜更加成熟一些的气质,成功地把毛卫国分摊在两个女生身上的目光凝聚到了她的身上。
夏素颜停下脚步,看到了眼前那张英俊帅气的脸,看到了帅气的他,身上穿着帅气的绿军装。夏素颜的脸忽然红了,她低了头,甚至不敢再抬眼去看。少女的春心萌动了……
艾学习回头,看到了毛卫国赤裸裸的目光:“哎,你看什么呢?这么没礼貌,难道你的老师没教过你,不可以盯着一个漂亮女生直勾勾地看吗?”
毛卫国呵呵笑着,把自己的军帽摘下来,伸手去抓头上的短发。艾学习拽了拽呆若木鸡的夏素颜:“素颜,你干嘛呢?”
夏素颜慌乱着:“额,刚才我不小心溅了这位,这位大哥一身泥水。”
艾学习很夸张地对毛卫国说:“对不起你了,溅你一身泥水。你也那么没有礼貌地盯了我们半天儿,那么请问这位军哥哥,我们可以走了吗?”
毛卫国呵呵笑着:“没关系,没关系的,你们走吧!”
夏素颜轻声说着,轻的声音像蚊子一样:“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是镇中学的老师,如果方便,你可以把衣服带过来,我帮你洗一下。我叫夏素颜。”
毛卫国依然看着艾学习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清楚夏素颜的话,呵呵傻笑着,嘴巴里说着:“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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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卫国迷上了艾学习,夏素颜在心底里喜欢上了毛卫国。
后来夏素颜知道了,毛卫国第一次拿着被泥水弄脏的裤子衣服来找自己,不过是一个借口,他真正想接近的是艾学习。夏素颜好难过,但是心思单纯的她还默默祝福毛卫国,希望他能成功。因为夏素颜知道,艾学习有一个男朋友,是教委领导的儿子,虽然艾学习并不喜欢那个人的花心。但艾学习说,那个人是她转正,调到县中学的有力保障。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民教师,是艾学习自幼的梦想,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她可以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感情。
和平年代弃武从文,是艾学习家族几辈人的构想,作为八卦掌的正宗嫡传子弟,艾学习不想让祖辈先人们失望。
毛卫国的一次一次追求,被艾学习当成一种困扰,她很生气,当着毛卫国的面儿咆哮,说自己绝对不可能和毛卫国好,毛卫国什么都没有,还是一个有残疾证儿的人。让毛卫国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毛卫国不屈不挠,他想知道艾学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他可以为了艾学习改变。
艾学习直接把毛卫国推到院子里,院子里倾盆大雨,瞬间把毛卫国淋成了落汤鸡。艾学习站在屋子里,指着毛卫国说:“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就算天下没有男人了,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夏素颜就躲在自己的小屋里流泪,她想安慰他,保护他,她没有勇气面对他。
其实,艾学习当时已经和她的工作保障男朋友谈崩了。有一次她回县城,撞见了那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屋子里,男人指着门口让艾学习出去等一会儿,他还没完事儿……
可是,艾学习知道内向的夏素颜喜欢着毛卫国。她知道夏素颜从大城市的家里跑到山里来当一个民办教师,是多么的信任自己。夏素颜只有自己一个朋友,艾学习不想伤害到她,也不会伤害她。
后来,在一个周末,喝多酒的毛卫国把夏素颜当成了艾学习推到在床上。
再后来,毛卫国努力弥补着自己对夏素颜造成的伤害,两个人开始接触,慢慢地他喜欢上了漂亮、单纯、善良的夏素颜。
再再后来,毛卫国和夏素颜在一起了,他们恩爱,快乐,幸福。直到夏素颜难产……夏素颜死了,没有办法不通知她的家里人了。于是,夏素颜的爸爸妈妈和姐姐一起杀到了马岭镇,他们气势汹汹,几乎把当时已经奔溃的毛卫国生吞活剥。他们走的时候带走了毛卫国和夏素颜的女儿,他们觉得一个频临奔溃的男人是没有办法抚养好一个孩子的。即使毛卫国精神状态良好,他们也认为那个孩子和一个种地又落魄的男人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他们会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
毛卫国没有反抗,任由那些人匆匆的来,匆匆的去,带走了夏素颜的骨灰和夏素颜拼死生下来的骨肉。
后来,毛卫国振作了,他开始杀猪卖肉,成了一个真正的屠夫。
只不过他比之前更深沉,说话很少,淡淡微笑……
艾学习凭着自己的努力,转正,升职,只是,在感情世界上,她还是一片空白。她试图找过几次毛卫国,但是沉默寡言的毛卫国总是给她极大的压力,每次见面都是相对无言。
艾学习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支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