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祝小鹿的名字,初八觉得,那确实是很遥远的事了。
而叶络却觉得,那就近在眼前,就连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容,甚至当时的语气都历历在目。
两人从耀王府回到荣尚侯府,即便是走路,路程也不算远,却追溯了有些久远的往事。
那是初八和初九刚到颍都的时候,两人初来乍到,还操着外地口音,行乞还到处被地头蛇欺负,已是食不果腹、无处栖息。
那天,两人正在一个包子摊玩偷包子的双簧,在得手的瞬间,初八却看到了一个马车上有个笼子,笼子里有个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白衣,但白衣已经不再整洁,沾染了泥灰和血渍,少年肤色通透,但脸上也带了伤、蹭了泥。就连眼神也是满满的颓败和空洞,明明眼神就是落在了她身上,却感觉那眼神极其遥远,虚无缥缈。
不知为何,初八触到少年的眼神时,心里便一阵揪痛和酸涩,好像看到了某个时候的自己!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她前行!她根本顾不得初九的奋力阻止。
那是颍都第一象姑馆的马车,少年是要被送进象姑馆的小倌,但很显然,这个少年是被人用暴力擒住的,并非自愿。
初八走到马车前,和车夫讪讪一笑,明知故问,“大爷,不知道这少年犯了啥错要给关进笼子?”
车夫白了初八一眼,冷斥道,“滚开小乞丐!这儿没你事,滚远点儿!不然老子扒你皮抽你筋!”
初八还是讨着好脸,谄媚的笑着,“大爷!小的是看,这人和小人的哥哥有几分相似,我们兄弟失散许久,能不能行个方便,把俺哥哥放了?”
那人这才看了看初八,再看了看马车里的人,撇撇嘴,“你俩?是兄弟?鬼才信!滚!”
初八还是巴巴儿的凑到那车夫跟前,“大爷,借一步说话!”
那车夫端着碗喝水,顺手把碗扔在一边,摩拳擦掌朝着初八来了,“娘的,是不是没听懂爷说什么?让你滚!找打啊!”
说着,就一圈挥了过来。初八很灵活的一闪身,是下意识的,犹如捷豹一般。
那车夫见初八像是有两下子,也不像刚才那样随意,眯着眼问道,“你要说什么?”
初八再度缓缓靠近那车夫,眼睛咕噜一转,“反正这人只有你一人看着,小的看,确实是小的亲哥。大爷您卖个面子,开个价,倒时候你就说人跑了,估计你赔些钱也就作罢。怎么样?”
车夫瞥了一眼初八,“就你?有钱?”
初八很诚恳的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凡大爷您不是漫天开价,小的应该还是能顺利赎了哥哥的。”
车夫摸着下巴想了想,点点头,“你能给一千两的话,爷倒是可以考虑。”
初八垂眸,转而仍是讪讪说道,“八百吧,小的真是没有那么多。”
那车夫面色一喜,“八百就八百。不过,爷只在这吃顿饭,吃完就走,你抓紧时间拿钱过来。”
初八也一喜,点头应了,说是肯定会按时回来。
初九刚跟上来,就眼睁睁看着初八在跟一个车夫讨价还价,就为了一个笼子里的陌生少年。初九不解,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八百两去救一个陌生人?
初八却很淡定,不顾初九反对,奔着不远处的当铺就去了。废了好半天的口舌,当铺的掌柜才出了八百两,收了初八随身的那块玉佩。
初九当然会拦着,说那是初八证明身世的东西,初八却不以为然。到得车夫处,那车夫正要收拾马车走人,没想到初八真的如约赶到。就连笼子里一直不动不语的少年,也把眼神投了过来,蹙眉看着初八。
初八叫住车夫,说是已经筹到了银子。而她身后的初九赶上来,和她生拉硬拽,怎么也不让她拿这钱去救笼子里的少年。
初八只淡淡说了一句,“财物有价有赎,人命无价无悔。我不救他,他这一生就算是毁了。”
少年空洞的双眼忽然燃起丝丝星火,渐渐跳动成燎原之势,被凝固的血液,又活泛了起来。
车夫接过银子,唇角是得意的笑,却并无意打开笼子,放了少年。初八发现这车夫是在诓骗她,倒是没想着要把银子抢过来,而是想着要去破开铁笼,把少年救出来。
车夫策马全速前进,初九追在马车后惊呼。初八身子没站稳,被晃动跌落马车,却用双手紧紧握住铁笼的栏杆,奋力往上爬,腿上已经被拖出了明显的血痕,却仍是不放弃。
少年轻蹙眉头,看着初八满身的血迹,心中思绪翻涌,对着铁笼外坚韧的初八焦急劝道,“中秋佳节,晓湖东边的山洞见!不见不散!祝小鹿不会受锢,你且不要担忧!”说完,就掰开初八双手,看着她跌在地上,初九从后面赶过来把她扶起来。
至今,他还记得她那时的眼神,还有不住念叨的口型,“等我,等我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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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络紧紧攥着初八的手漫步在荒无人烟的黑暗街道上,两人一起回想着那一幕。
“那你后来是怎么脱身的?”初八低着头,其实她有点害怕听到这答案,她害怕听到他受任何苦楚。
叶络停下脚步,转身认真的看着初八,“幸好你拖延了时间,我师父才有时间赶来救我。如果不是你,恐怕,就没有今天的叶络了。”
初八放下心中的大石,两人相视一笑。
“被师父救了之后,我养了几天的伤,师父便要带我离开颍都。我去我们约定的山洞,在墙壁上刻了六年之约,可我去年中秋节去的时候,你却没有去。我想,你大概当时也没有去。”
初八想起来了,他们分别的时候说好了中秋节要去那里相见的,可是她只惦记着要怎么才能在颍都找到他,便忽略了慌乱分别时说的话。
叶络轻轻摩挲初八的脸颊,眼中是深深的情意,“我也知道,你后来一直都在找我,还因此,给自己惹了不少麻烦。直到你进了鸿硕亲王府,竟还在想着要找我,为此,前年还血洗了那家象姑馆,惹上了麻烦。这些,我都知道!”
初八怒意毕现,不满质问,“你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好好的,你没事!我血洗象姑馆,是因为我去找祝小鹿的时候,那人……”初八顿住,她想到那人猥琐的描述、想到那人说因为祝小鹿不肯乖乖听话就被他杀了、她也想到了自己极致的愤怒,她失去了理智。
叶络紧紧抱住初八,语气尽是自责,“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不管为了什么,我不该让你白白担心,不该让你为我涉险!”
初八渐渐恢复理智,虽然她嗔怪叶络,可一想到他为大渪的安定布局多年的辛苦,她还是在心里悄悄劝说自己,不能怪他。但是不惩罚也是不行的,况且,即便经过自我劝说,她还是不能消气。
“既然知道错了,就自动自觉记上一笔,等本侯爷有空的时候,一并惩罚。”初八的语气狠,但心确是软的。
叶络点点头,“任凭侯爷惩罚。”
初八好像想到什么,从叶络怀里抬头,拧着眉头问道,“是谁害的你?”
叶络苦笑,“浮山师父是个谋痴,喜欢用各种奇怪的方式来考核徒弟,而二师兄刚好见缝插针顺水推舟,想要顺便除掉我,好继承师父珍藏的绝学。幸好鬼手师父救了我,才没能让二师兄得逞。事后浮山师父也知此事,还为此把二师兄逐出师门,遣送回了白顶国,终生不得入中原。”
初八点点头,脸上有笑容,可竟少有的让人感觉寒冷,“你师父可真是‘温柔’!你二师兄可真是会‘顺手推舟’。有人得过且过,我却得好好盘算盘算。”这气,她注定舍不得撒在叶络身上,那一旦有机会,肯定要好好教育一下罪魁祸首们。
叶络看着初八,淡笑,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初八粲然一笑,“我能如何?不过,不让我遇上,也就不如何了,一旦让我遇上……”随即冷笑几声,听得叶络背脊发凉。
可以肯定是,不久的将来,有人会很倒霉,叶络替浮山居士和二师兄捏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