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宫人进去禀报,赫连沅转头看了看初八,挑挑眉询问,“真的差别那么大?”
初八看了一眼赫连沅还乌青的两只眼,又看了看被她粘得很缺乏美感的胡子,继而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布衣,憨憨一笑,“属下觉得还好啊,挺帅的。”
赫连沅知道那个帅字是在夸人,所以就想当然的认为初八还是在赞他,也觉得自己好像前后差异也不是那么大。
不多会儿,但听得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一个艳丽的七彩身影先飞奔了过来。看到赫连沅时先是一愣,转而脸上的表情有些痛楚,扑进赫连沅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皇兄,你可吓死母后和婷儿了!婷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皇兄了,再也没有人疼婷儿了。”
赫连婷,在那晚之后,赫连沅便差人送回了尔吉皇城。
“婷儿休要胡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女子的声音不再年轻,却极轻极柔,好像底气不足身体羸弱。
赫连婷停止了哭泣,赫连沅牵着赫连婷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整好迎上从后殿过来的中年女子。
慕太后。初八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是慕太后。
慕太后是赫连婷亲母,却并非赫连沅亲母。说起来,她应该是赫连沅的二皇婶。但是赫连沅自幼丧母,一直在太皇太后的抚养下长大,而这个当年还是慕皇后的太后,对赫连沅一直有如亲母一般疼爱呵护,还多次保了赫连沅的命,才有了赫连沅的今天。所以,即便赫连沅知道亲生父母是被先皇所杀,他还是待慕太后如亲母,视赫连婷为亲妹。
两兄妹一人一边扶着慕太后坐到堂前正位,赫连沅和她隔桌而坐,但慕太后紧握赫连沅的手不肯松开,母子俩紧握的双手搁在桌上。
初八看着这亲情浓郁的场面,有些感慨。而赫连婷已经发现初八的存在,缓步走过来,站在她对面仔细端详。
初八被看的有些难为情,傻笑一阵,想转移阵地,还是不要在这被人当猴子看的好。
而赫连沅却不给她开溜的机会,说道,“初八,过来。”
初八只好悻悻走过去,单膝跪地抱拳躬身,“初八参见太后娘娘。”
慕太后轻轻说道,“起身吧。”
初八起身,略略抬头看着慕太后。慕太后看着初八的眉眼,不禁皱眉,这眉眼,像极了一个人,她就这么一直盯着初八看。
赫连沅轻轻咳了两声,慕太后才迟迟把眼光收回。
“这次多亏初八护驾,不然,儿子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见母后了。”赫连沅抬眼看了初八一眼,语气诚恳,充满感激,不似跟慕太后感慨,倒像是在跟初八道谢。
初八仍是微微低着头,盘算赫连沅的话是好话还是反话,总之,这种心机藏得很深的人,她必须处处小心警戒。
赫连婷却再次款款走进初八,微微一笑,断的是沉鱼落雁之姿,“我记得你,那晚的人,就是你吧?”
初八惊诧,她可是认认真真易过容的哟,难道她易容的技术就那么差吗,连赫连婷都看得出来。
赫连婷嫣然一笑,“你的眼睛告诉我的。”
听赫连婷这么说,初八恍然大悟,不过又把担心提了起来,不会赫连沅已经发现她就是城楼上和他对战的人吧?不会发现,她就是两次在两个湖中与他赤身相对的人吧?不会……吧?
初八瞥了一眼赫连沅,觉得他应该还没发现。但是她这一个眼神的变化,却看在了慕太后眼中。
像谁呢?啊……好熟悉,真的好熟悉,只是,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看到过这样的眼神了。她……是她!慕太后身子一颤,随即双手颤抖起来,好像初八是来索命的厉鬼一样。慕太后哆哆嗦嗦的起身就往后殿走,边走还边念叨着,“不会的不会的,不是的不是的。”
赫连沅和赫连婷互视一眼,不知道慕太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忽然有些痴颠,怕不是痼疾又犯了吧?
“来人,赶快宣太医。”赫连沅蹙眉命令宫人。
转身又对赫连婷说道,“婷儿,你在这陪陪母后,朕还有些要务处理。”
赫连婷点点头,很是温顺的样子,“嗯,皇兄放心吧。”
交代完毕,赫连沅带着初八离开了琉璃宫。刚才慕太后痴殿的瞬间,别人没注意到,却正正看在了初八眼里、听在了她耳中。她知道,慕太后是因为看清了她的眉眼,想到一个人,继而害怕到战栗,是因为不敢看了,想要躲开才忽然疯疯癫癫起身离开。
初八引起无限的好奇心,想探究清楚,她像的那个人,是谁?和她是什么关系?现在健在与否?而这一切,或许,关系到她的身世,还有那两个总是出现在她梦魇里,却给她一种莫名温暖和力量的人。可她也害怕去探究真相,她害怕一切并不只是知道生身父母那般美好,而像她感觉到的那样,深藏的阴谋和仇恨捆绑了她的笑容和自由,那要怎么办?
不过,她也知道,一切并非想象中那般容易控制,正如赫连沅说的,该来的躲不掉,不该来的求不到。无论是她有意去触碰,抑或刻意去躲避,结果都未必会如愿。倒不如一切顺其自然,有时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赫连沅把初八带到了他的寝宫。
见赫连沅回宫,常年伺候他的老仆人鲁英老泪纵横跪地请安。尔吉皇宫不同于大渪皇宫,在尔吉皇宫里,并没有太监。
赫连沅把鲁英扶起来,鲁英还在哭泣,默念道,“陛下回来就好,陛下回来就好!”
赫连沅笑笑,“别哭了,朕这不是好好的吗!不过,朕可是有好久都没洗澡了,差点成了馊乞丐,着人准备一下,朕得赶快沐浴。另外,初八也和朕一起。”
鲁英忽然一愣,看了看初八,初八瞠目结舌,正在想理由拒绝。鲁英停止哭泣,应声去准备,走到初八身侧时,还多看了她两眼。
见鲁英离开,初八赶紧开口,“陛下,君臣有别,在一起洗澡多不合礼节,属下也累了,想先睡一觉再沐浴。属下先告退了!”
言罢,初八转身要离开。赫连沅闲闲说道,“你房间在哪里?”
初八一滞,对呀,她房间是哪间?
赫连沅见初八顿住的背影,忍俊不禁,“来人!”
有人应声出现,等待大黄命令。
“带初将军到偏殿歇息,派几个得力的人好好伺候初将军。”赫连沅恢复到平时冷冽的语气。
那人领命,带着初八离开。不过,心里对这个新来的初将军生出几分敬意。自尔吉开国以来,还没有一个臣子有幸夜宿皇宫,用大皇专属的仆人来伺候着,初八是第一个!
初八在皇宫住了两天,却一直没敢洗澡,生怕出什么幺蛾子暴露了性别。
第三天一早,初八奉命参加尔吉朝会,被赫连沅安排站在了唐萧的旁边。
初八看到唐萧全身包的跟粽子似的,不禁暗笑。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忽汗城,怕是已经引起赫连沅极大的不满。别说包的跟的粽子似的,以显示他寻找大皇的诚意和决心,哪怕包成木乃伊也没用了。
赫连沅把她安排站在唐萧旁边,并且对她处处特别关照照顾,以显重用,还不远万里、不顾她至今也未明是忠是奸的身份,一味给她一个救驾有功的光环。其目的,她已了然于胸—赫连沅是想用她来制衡唐萧,继而削弱唐萧在尔吉的势力,甚至是彻底挖掉唐萧深植于尔吉的根基。
她了然,却装作不知。而实际上,她也能感觉到,赫连沅或许还有一些她没有察觉到的目的,尤其是对大渪的心思,她还需要时间来挖掘,也需要一个机会来融合。她想试试看,不用战争的方式,是不是能去除尔吉大皇基因传承的好战因子和征服中原的野心。
赫连沅高坐正位,却不似以往那般严肃冷冽,而是闲闲的斜倚在龙椅上,嘴角有着若隐若现的笑意,看得下面一众朝臣怔愣住,在又一次经历了生死考验后,赫连沅的心思更加难以捉摸,他们的为官之路,或许会更加荆棘丛生,处处小心谨慎方可。
赫连沅的语气也不再如以往那般严肃低沉,而是清了许多,也轻松许多,“这次南征,辛苦各位卿家了,照顾朝政的人和随朕出征的人,朕会论功行赏,该升官的升官,该奖励的奖励。”
“谢陛下!”
“不过,朕尤其要重赏的……”说着,便把眼光放在初八身上,“就是初八,初将军!如果没有初将军,怕是这会儿众位卿家要去大渪边关,围观你们大皇吊着的干尸了!”
赫连沅的话,声音并不大,语气也很清淡,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众朝臣听得背脊发凉。
“唐丞,依照我国律法,该如何赏赐初将军为好?”赫连沅把问题丢给唐萧。
唐萧瞥了一眼初八,一直面色如常,即便绑得跟个粽子似的,还是注重礼节,对赫连沅行了一个尽量标准的君臣之礼,回到,“依照尔吉律法,救驾这样的功绩,即便是封侯拜相,也不为过。”
“哦?封侯拜相?”赫连沅好像兴致盎然,也似这话说到了他心坎般明显的愉悦起来。
只是,唐萧和初八都不这么认为,他们并不认为这是赫连沅无意中表露出来的情绪,而是演出来的。
初八腹诽,他不去当戏子,还真是可惜了。
随即赫连沅坐直身子,大笑几声,随即重重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好!那朕就封初八为荣尚侯,加封一等公,世袭罔替。另外,最近唐丞为寻朕身受重伤,荣尚侯要多辅佐唐丞的公务,让唐丞安心养伤。”
“臣,遵旨!”初八俯身,礼节学的很快,并且有模有样。
“唐丞。”赫连沅看向唐萧。
“臣在。”
“最近就不必参与朝会了,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暂时交给初八,让他分担。”
“臣……遵旨。”唐萧领旨领的很勉强。
赫连沅又调动调换了一些朝臣的位置,尔吉下一阶段的主业改为休养生息,暂且对外休止一切战事。
初八长出一口气,心放下了半截,随即又提起来,有硝烟的战争暂停,可无硝烟的战争正如火如荼的上演。更悲催的是,她被赫连沅故意放在硝烟弥漫的战争核心,实实在在成了赫连沅的枪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