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策骑在山中待的日子有些久,所以无聊的时候,士官们都喜欢围着叶络给他们讲述真实的战场和一些江湖上的奇闻轶事。
天色渐渐晦暗,人群渐渐散去。初八仍躲在一颗大树后面翻看之前的记录,叶络悄无声息的站到她身后她也没能发觉。
“这个字写错了。”叶络忽然蹲下身子抢了初八手中自制的炭笔,把纸上的错字一一改正,初八看着叶络的手在动,纸上便描画出刚毅俊郎的字迹出来。
“没想到你写字是这样的,我还以为会是娟秀一类的。”初八揶揄完毕转头想看看叶络吃瘪的样子,却猛然发现不知何时,叶络已经严重超越警戒线,她一转头就能最近距离看到他完美的侧脸,弯翘的睫毛,英挺的鼻和薄而饱满的唇,近到她能嗅到他身上竹叶清爽的香。
初八把屁股挪了挪位置,尽量远离叶落远一些再远一些,可又不想被他发现而尴尬,所以动作特别慢特别轻缓。
“你不如直接回营帐,那样我们离得就足够远了。”叶络说这话的时候,看也不看初八,仍在认真翻看她的笔记给她改错字,并且补充那些记得不够完整的地方。
初八的动作因为这句话而滞住,眨巴眼睛看了叶络半晌,怒从中来,这人永远这样—永远有办法让自认为足够淡定、足够有修养的她抓狂。既然要抓狂就抓狂吧,初八噙着怒意把一摞笔记纸一把夺了过来塞进怀里,狠狠白了一眼叶络,径自转身跑开。
叶络蹲在原地看着初八大摇大摆阔步往营帐跑去,半路遇上苍泫,两人旁若无人的勾肩搭背,叶络不悦的皱眉,转而轻笑。
----
从颍都到靖州的路程不算长也不算短,快马日夜兼程也只需要四五日,可是,天策骑却从春天一直行到初夏。只是一路往北,气温便都没有什么变化,好似时光被存留住,总还在柳枝才刚刚抽芽的时候。
时间的流逝并不随人意而停滞,还是按部就班的往前行进,正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似春雨般润物细无声的往前发展不受控制。
初八正在支起的大锅旁边用巨大的铲子炒菜,那锅看起来好像一个巨坑,三人手拉手才能环的过来。初八满头大汗使出了吃奶的劲拼命搅动锅里的菜,苦师父坐在一边的石墩子上嚼着自制的地瓜干儿,黑黝黝的脸狰狞的扭动,带动了光头跟着一起炫舞。
“动作不对!”苦师父叼着一根地瓜干严厉的指责,耐心的纠正,“马步扎稳,不稳怎么使力!太热就光着膀子,大老爷们的,这都什么天儿了还穿那么多衣服干啥?”
初八停下挥舞的铲子回首,心中恶毒诅咒面上苦大仇深的看着苦师父,“小爷太瘦,不想影响你三观。”
苦师父豁然站起来指着初八鼻子大骂起来,“谁让你停下的,最下面的菜糊了!”
初八抽了抽鼻子果然问道一股焦糊的味道,赶紧转身挥舞铲子拼命搅动,“谁让你嫌麻烦非要用这么大的锅炒菜?还要节省柴禾一下烧那么旺!我看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整我!”
苦师父也拿起身侧的铲子冲了上去,“废话那么多,有力气赶紧的翻菜,要是敢炒糊了,看我不把你剁吧剁吧扔锅里,给全军开荤!”
“小爷他娘的这么瘦,够几个人开荤的!”
……
旁边两口小锅旁的四个人又被这两人吵到耳膜爆炸,最后就是及时闪到一边以防这俩人谁把锅掀了殃及无辜。还好,已经有很多次有惊无险,好多最初太多太多。虽然最近,初八和苦师父仍是经常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顶着两个大花猫脸从烟雾缭绕中再现真身,但已经不会掀锅扔铲子丢炭火了,只是会叉着腰动作一致指着对方的狼狈模样大笑不止。
今天是同样的场面,大家已经习以为常,唯一不习惯的是,两人在菜下锅之前会用做大锅饭的事情来影射排兵布阵侦查谋略。别人都疑惑,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必然联系,但初八听完苦师父的一番论调之后总是一番受益匪浅、受益良深的大觉悟表情。
人们忽然顿悟,原来曾经看似苦大仇深的人也能展现如此和谐的侧面来。
也有人感慨,并非所有关系都能如初八和苦师父这样在斗争中形成革命友谊。因为所有人都没想到叶络和洛轻愁之间的关系会僵化到如此这般地步。起因已经无从得知了,据八卦人士分析,可能是从叶络初来乍到时,那一盆冰水淋到武官身上开始的。
其中最为难的应该就是公孙婴。公孙婴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是个极其不喜欢不和谐画面的人,两边都要说好话,却发现说好话根本只是火上浇油而已,两人关系日渐恶化到冷战,最后水火不容。
初八没想到叶络那么狡黠的人会公开和谁闹不和到这种程度,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事真正触犯到了他的底线,因为在她看来,如果连她的故意挑刺都能容忍的人,应该没什么不能默默消化掉。
初八所谓积蓄力量蓄势待发的第一次爆发,就表现在,在某位长官的小灶饭菜里加点儿特殊的料。肯定不会是巴豆砒霜之类的,因为对方是神医,据说他用毒也算厉害,所以她是不会做那种班门弄斧的事的。也就是偶尔多放几勺子盐巴之类的调料,偶尔小小改变一下味道,就能让本来还算可口的饭菜食难下咽。
不过,令初八没想到的是,叶络竟然好像没有味觉,每次都吃到盘空碗也空,还笑着大赞初八手艺精湛。初八真的很想知道她动过手脚的东西是不是没什么效果,所以就在某一次做完了菜偷偷尝了一口,呃……果然够咸的,差点儿把她自己给齁死。可初八还是眼睁睁看着叶络面带微笑吃完,并且大赞她手艺极好。
初八无奈,良心发现的可怜起这个医术还过得去、却没有味觉的人,抱着不要欺负残疾人以及宽容别人不小心害了她一回的高尚道德情操,她开始规规矩矩的给他做小灶,味道可口。
只是叶络第一次吃到正常的菜的时候眼神有些怪异,初八还以为不和他口味了呢,还关切的问了一句,叶络淡淡一笑,目光飘忽的看着初八,大赞。
初八挠头、惋惜、哀叹,果然没味觉,什么味道都大赞。
----
路上的时间长,但天策骑的小伙子们却过得很充实,感觉两三个月也不过白驹过隙,好似转眼间就到了靖州城郊的军营。在接近靖州的时候,天策骑就已经走了正规的大路,也派了先行的人通知了靖州边军和赫赫声名的骠骑大将军林巳同。
林巳同看到两封信笺,一封是公文,一封则是私信。匆匆看完公文,林巳同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但看完私信之后,便豪爽的哈哈大笑,组织了几个亲卫亲自去城郊军营大门口列队迎接。
洛轻愁和公孙婴并马而行,远远就看到了军营门口列队迎接的架势便面面相觑受宠若惊,也都不知道林大将军如此是何用意。
直到行近了,林大将军迎着上来,很热络的和叶络打招呼邀请他入城一叙的时候,才知道这盛大的欢迎仪式并非是为了迎接天策骑和这两位少年将领,而只是为了迎接和他私交甚密的叶络。
大渪等级森严,并且武官是以有战功为荣,林大将军战功赫赫,驻守边关多年从未失守,就连善战的尔吉将领谈起林巳同来,也都立为标杆不敢企及,而且林巳同官居一品,已是不惑之年,所以,他彻底视洛轻愁和公孙婴两人为空气,连两人很谦卑热络的和他打招呼他都里也不理,只是很热情的和叶络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径自招待自己的上宾。
原本公孙婴在叶络入新兵营做先生的时候,也对学儒一类的人物大为不屑。但是几个月下来,却发现叶络绝非池中之物,。然年纪轻轻仅弱冠之年,但学识渊博开广,实战经验丰富,且能融会贯通天文地理,行遍各国,熟悉各国风俗礼仪。更是两位隐世大学者的爱徒,如上种种,都让公孙婴佩服的五体投地,彻底被叶络笼络收服。
如今,就连恃才傲物被誉为传奇人物的骠骑大将军林巳同,在叶络面前也没有任何的架子和官威,足以见得叶络的非凡。这样想着,公孙婴脸上又是一阵膜拜钦佩。
洛轻愁看着公孙婴的表情,冷笑一声看着叶络和林巳同的背影,眼底却并不见如何轻蔑不屑,只是那种情绪,谁也看不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