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舒书挽着她的胳膊,正兴奋的手舞足蹈,滔滔不绝中,而斐轻扇则依旧摇着折扇,笑眯眯的当着倾听者。
宝闲杵着下巴望着舒书微笑,脑海里却是不由的想起昨夜。
她不知道那老者是何手段将她放倒,只知清晨醒来的那瞬,她就知道她不能再轻易动武了。
只要稍一提气,肋下便会一阵生疼。她明白老者用了特殊的手段,封了她的脉,以试惩戒。
下楼时,依旧以小二形象现身的叶朗清,就那么默默的站在后厨门旁,脸上也失去了昨日的热情,只是愧疚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她,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也全都看在了眼中。
可是,不知为何,失去武功的她并没有感到半分的害怕或者恼怒,脑海里只是不停的浮现出,那个挡在她身前的倔强背影。
明明已经身受重伤,却还是强撑着护着她,明明知道自己对他没怀好意,却还是说她是朋友这样的话。
你以为这样,我便会对你放下戒心,拿你当朋友了吗,妄想。
‘呸’她轻啐一声,有些忿忿的想到,却又不禁好笑起来。
那就是个傻子啊。
“宝闲,宝闲,你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一阵摇晃将她从回忆中晃醒,直让她晕头晃脑的。
“有听到,有听到的,别晃了,你说马上就要到书院了,对吧对吧?”她急忙堆起个笑脸,抱住一旁嘟着嘴的舒苏道,“舒大姑娘的话,小的怎么敢不听了?”
舒苏一皱眉,凑到她跟前,青葱的手指点着她的眉心,不满的道:“少来,你刚才一脸心事的模样,还以为我没看见了,哼,你给我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哪有哪有,小的冤枉啊,小的可是一直很认真的做听众的,小的发誓。”宝闲嬉皮笑脸的竖起两根手指,还不忘对着一旁看热闹的斐轻扇打着眼色。
斐轻扇恍若未见,只摇着扇子,慢悠悠的道:“女孩子嘛,总是有些不可告人的小心事,想来宝闲姑娘必是不好意思说了。”
“是啊,是不可告诉旁人的。”舒苏阴阳怪气的耸了耸眉毛,瞅着宝闲哀怨的道:“我也是旁人了。”
你这不是火上焦油么?
宝闲愤怒的一脚踹去,却被斐轻扇机灵的给闪躲开来。
“去去去去,泡你的妞去,别捣乱。”
“我也想啊,可惜现在的这一路官道,只有车马行过,莫说少女,便连人的影子都难见到啊。”斐轻扇拿着折扇,轻点着下巴,神情里似乎对于没有妞给他泡这件事,而感到甚为惋惜。
“你还真是点颜色就开染坊啊。”他不这么说还好,这一说宝闲立马就想到了傅小红,一掌拍下他的折扇,心中有气的瞪着他道:“有了傅姑娘,还到处泡妞,胆子不小啊。”
“你这人,就是欠揍。”舒苏在一旁显然也同宝闲想到了一块,捏着拳头咯吱做响,愤怒接口道。
斐轻扇无奈的抱紧头,避开两个人的夹击,口中不由连连求饶,“别打我脸,别打我脸。”
这人就算被打,也只在乎着他那张泡妞的脸了。
宝闲和舒苏牙根直痒,不禁对视一眼,拳头便越发往他脸上招呼去。
※※※
“几位客人,前面便要到书院了,”老余笑眯眯的从车外探头看向她们,好心的建议道:“不如几位先下来走走,沿路看看周围的风景。”
“哈,这就到了啊。”舒苏立马眼睛一亮,放开斐轻扇,撩起帘布,将脑袋凑到车窗外,“我来看看,我来看看”
宝闲斜眼收回拳头,也凑到舒苏身旁,“咦,这儿怎么看都是个村庄啊?”
“哈哈哈,就是个村庄啊。”老余捏着缰绳摇了摇,让马放慢速度,缓缓前行,这才大笑的继续道:“所以小的这才建议几位下来走走看看。”
“恩?”
宝闲一愣,看向斐轻扇。他正不急不忙,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服,见她望来,便右手虚握,放至唇边轻咳一声,这才道:“老余,把车便停在这儿,让我们下来吧,你驾车一路跟在我们身后便好了。”
“好嘞。”老余扬鞭,将马车停稳。
几人便依次从车上跳下,向四周望去。
脚下的道路悠长而笔直,踩上去只觉泥土松软,富有弹性。道路两旁青色一片,田埂之间错落有致,而道路的前方则是一个不算太大却干净整洁,条理分明的村庄。
此时正是吃中饭的时候,袅袅炊烟从村子各处冒出。
村口处的大树下,有老者磕着烟斗,正慢吞吞的拿着小折椅往村内走去;几个顽童追闹嬉戏,从她们身旁跑过,还不忘扮个鬼脸,然后嘻嘻哈哈的,却是向着田里跑去;两旁的田地中有不少的人正在收拾农具,还有数人直接上前抱起那些顽童,脸上带着笑容,大声招呼着众人准备回去吃饭。
看着他们整洁的衣服,满足的笑容,宝闲便断定:这是一个富裕而舒适的小村庄,可也只是个小村庄而已。
侧头看了看斐轻扇,却见他正带的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望着忙碌的人们,手中的折扇还不忘继续的摇啊摇。
“不会吧,书院难道就是在这村子里?”舒苏疑惑回头望向斐轻扇,不可置信的问道。
“那儿。”斐轻扇半侧着身子对着舒苏,将手中的折扇遥遥一指,“那儿才是书院。”
顺着他折扇的方向望去,便见村庄之后,群山起伏,山腰烟雾缭绕,山上绿意盎然。
舒苏看了眼,揉了揉眼睛,再看了眼,手臂碰了碰宝闲,低声问道:“宝闲,你有看到什么吗?”
宝闲摇了摇头,却是皱眉望向斐轻扇,道:“应是在那云雾深处了。”
见斐轻扇点了点头,舒苏这才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我就说嘛,怎么可能书院在这村子里了。”
“如果这么说也没错。”斐轻扇看着田间波浪起伏的绿意,笑着道:“这儿也是属于书院的一部分。”
“难道,”宝闲诧异的看着斐轻扇,在看了看四周,“书院竟还教人种田?”
“不是这个的意思。”斐轻扇笑着摸了摸身旁跑过的一个小光头,看着他吸着鼻涕跑走,这才直起身道:“书院的夫子们认为,只教导学生读书穷理显然是不够的,还必须把读书穷理与躬行践履相结合,将知识义理付之于亲身实践,才能成为知行如一之人。”
“且书院中大夫子曾言:学为养心,劳为养性,为了能让书院夫子与学生在闲暇之余,将教学寓教于乐,又可切身感受生活中的其他种种,所以便有了这处村庄。”
他看着村庄感慨的道:“现在山上常有夫子,学生下来放松心情,你们以为的农夫老者,或许其中便有那山中夫子;你们看见的短打少年,或许就是书院的学生。”
“所以,不要小瞧这儿的每一个人。”
舒苏有些羡艳的听他说完这些话,然后这才望着远山感叹道:“有人烟,有山川,有流水,有仙境,入的红尘出得俗世,岂不妙哉。”
“的确,所以才有天下学子归书院之说。”
斐轻扇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她们往村内行去,路过的人们都带着了然的笑意,望着他们点头致意。
※※※
穿过村舍,很快一行人已经从村后出村,四山回合,由山麓小路进去数里之遥,便见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山峰横呈其间。
山体不算陡峭却重在高大,沉稳而肃穆的的厚重感扑面而来,而它两侧的山峰如波涛起伏,连绵不绝,环绕守一。
再走片刻,几人便已至那山脚之下。
舒苏抬眼,不禁抽了口冷气,愣愣的道:“这儿……就是书院了?”
斐轻扇以扇掩脸,涩然道:“是。”
“也就是说我们要这么爬上去了。”
看着斐轻扇点头,宝闲这才僵硬的转过脖子,看着面前笔直如矢,直没云端的玉白台阶发起愣来。
白色的台阶犹如玉带,在一片翠绿之中飘然起伏,重叠的山势,道旁的苍松巨石,再加上山间云烟的变化,使这玉带在雄浑中兼有明丽,静穆中更是透着神奇。
“第一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一旁巨大的石碑上,血红的‘第一步’三个字,在玉白台阶的衬托下格外醒目。
“第一步?这是何意?”舒苏喃喃念了数遍,却是不解其意。
“天地人之道也,从三数。听说这儿总共有一千二百六十六级台阶,而每四百二十二级台阶便会有这样一块石碑,也就是说这般的石碑,一路上我们总共会看见三块,至最后登顶之时,迎接我们的便将是书院的大门了。”
“一千二百六十六……”舒苏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一片茫然。
斐轻扇上前轻抚过石碑,神情微带异样的道:“这块石碑的意思是,告诫所有以车马之力行至山脚的求学子,不许借助旁人的帮助,以个人之力攀登山顶,不妄言,不做虚,不似伪。”
“或许也是想隐晦的告诉我们,求知之路上也是如此,才可攀登学海高峰吧。”宝闲在心中释然一笑,不由对书院多了几分好奇。
把三人的包裹拿下,斐轻扇大方的再给了老余一块碎银后,便让他自行离去。
“既然是要我们自己上去,那我们便上吧,我就不信本姑娘还会被这点小困难给屈服了。”
将包裹从斐轻扇手中拿过,舒苏豪气的一仰头,说完便率先大步的向上迈去。
宝闲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微笑,心内暗赞,也接过了斐轻扇手中的包裹,抬步向前,紧跟在了她身后而去。
一路行去,没有轻功相护,宝闲只觉得自己喘气都有些困难。
日头渐升,天气越来越热,林间的蝉鸣,如潮涨潮落,周而复始,急切而悠长。层层林海掩在茫茫的云雾之中,处处流溢着蓬勃的生命力。
宝闲抹了一把汗,扶着石碑,已是精疲力尽。
‘咚’——悠远而沉静的钟声在山间响起,似雾若云,一点一点,缓缓荡开。
——第二步,天地有仁,怀心念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