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还真是玩上瘾了啊。
宝闲扶着窗框,俯身看着楼下叶朗清忙碌的身影。
此时的叶朗清又恢复成屈膝弓背的小二状,欢快的站在大门旁,对着来往的客人卖力的吆喝着,那模样要多热情就有多热情。
对于当小二这事,他还真是能乐在其中了,见他这副模样,宝闲嘴角便缓缓勾起了一抹讽刺的弧度。
似乎是感觉到了宝闲戏谑的目光,原本正帮人拎起包裹的叶郎清,突然抬头,望向她的方向,咧嘴一笑,一口雪白的牙齿,在火光下亮的晃眼,白的瘆人。
宝闲偏了偏头,在心里不由带着几分恶意的揣测着:这样的人也能成为子规楼的楼主,怕是其中有不少的曲折故事吧,或许楼中众人在下决定之时,正好被某人无良的拿泻药给送进了茅厕,也是不无可能的。
其实宝闲并不知道子规楼的楼主是谁,当时也只是突然兴起,想逗他一逗,却没想到一句戏言,竟然便这般直中重心。
要说当时心里不惊讶那必然是不可能,可惜那惊讶只是瞬间便被压在了心底深处,虽然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很是欢脱,但是能让子规楼在短短几年内便能一跃成为四楼之一,而且还拥有了绝对的地位,这般手段,绝非一般人所拥有的。
尽管现在的他并没有露出自己的獠牙,但是这个人也绝不是个好相与之人。
宝闲扶着窗框,缓缓把窗门关上,转身揭开那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小心妥善的放置一边后,这才脱下外衣,将整个人都泡入澡盆之中。
睫毛渐渐挂上浅浅的水雾,她不禁闭上眼,舒服的呼出了一口长气。
有兴趣?
嘿,我对你可没有什么兴趣。
※※※
晚风初度,万籁俱寂,此刻众人皆睡,正是个做‘贼’的好时机。
屋顶上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其实并不会引起沉睡中人的注意,可是对于被尿意憋醒,半夜起身出恭的宝闲而言,这样的声响便显得有些引人注意了。
她快速的将面具带好,身形隐在黑暗之中,侧身轻轻的推开窗门。此时月色正好,外面那一点远去的黑影更是清晰可见。
担忧的望向隔壁舒书的房间,见窗门紧闭没有异常便松了口气,可转念间,却依旧有些不放心。
旦见她轻功展开,一个鹞子翻身,‘嗖’地声,便已穿窗而出,空中身影扭转,腰间一个用力,就轻巧的翻上了屋顶。
远远坠在那人身后,只见他出了官道,越过附近的一些农田,便专奔小路而去。这一路人烟罕至,野草遍地,树木渐密,越走便越是阴森,直到他隐入一间破庙之内。
宝闲提气,小心翼翼的向破庙靠近。
陈旧的庙门在经历了长时间的风吹雨打后,已是有些巍巍颤颤,庙外的墙壁虽有断裂,却仍是尽职的守护着这间破庙,而那中间最高庙宇的顶部,赫然也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弯着腰远远的绕过墙壁,来到庙后,轻飘飘的几个纵跃,左脚在墙壁上一个借力,便登上了屋顶,俯身趴好,宝闲这才谨慎的探头往庙内望去。
庙前断壁之处,杂草丛生,碎石一地,几根残缺不全的玉白石柱散乱的倒在地上,仿佛正无声的述说着它们的悲痛。
两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则站在相隔不远的石柱之上,相对而立莫言不语。
其中靠近宝闲一侧的是位干瘦的老者,此刻他正负手而立,如枯橘般的脸上堆满皱纹,几声怪笑,宛如坟间鸦啼,惊悚异常。
“我教你练功习艺,所为何来?”
“为……求自保。”对面的年轻的男子低着头,语气恭敬的答道。
“自保?”闻言,老者竟是双眼一瞪,狠狠的一掌凌空拍去,语气里夹带着一股令人如坠冰窟地凛冽之气,“仅为求自保,那你又置夫人于何处?”
对面那人不避不闪,被这一掌远远拍飞,只激起一片尘土飞扬,甚至隐隐间还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你这孽障,怎的如此不开窍?”这般说着,那老者却又是一掌,发狠般的向一旁的石柱拍去,瞬间那石柱便碎了一地。
“马叔,朗清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是母亲对我说过的话,我也从不敢遗忘分毫。”
被打的那人猝然抬头,只见他目如朗星、鼻若悬胆,此刻苍白的脸上有着一抹不正常的嫣红,却是衬的那人越发的清新俊逸,玉树临风。
朗清!这个人竟是叶朗清!
宝闲诧异的听他自称,不自觉的便将身子抬高了几分,想将他看个究竟。
“所以你可以因为这便放弃所有的仇恨?”
“所以你可以天天自顾自的玩乐?”
“所以你可以向一只狗一样,对着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微笑?”
一声比一声激烈的逼问在夜空中响起,最后那一句甚至阴冷的如同夜枭鬼魅,汗洽股栗。
“所以,你甚至可以引得他人过来偷窥我们说话,却不发一言,是也不是?”
随着那噬人目光调转了方向,叶朗清脸色白成了一片,怔忡的抬起头随着那老者一同望向屋顶。
宝闲此刻只觉得自己已是冷汗涔涔。
不给她反应的机会,那老者身形一动,踩上石柱,几个起落间便已借着石柱跃起,飞身上前跳至屋顶上,然后双掌齐出,向她肩头袭来。这间不容缓之际,宝闲见去势被封,便只得迅速的弯腰向后下沉,双脚不动,只整个身子画圆般横移至一边。
那老者不由惊异的‘咦’了一声,却是左手变爪,更急了三分向下沉去,直向她肩头抓取而来。
见那老者表情带着恨意,宝闲心知不妙,立马一个翻身,想都不想的直接跳下屋顶,向门外奔去。
却听此刻,叶朗清突然急声大叫道:“宝闲,小心!”
奔跑间,她反应极快的一个矮身,就地一滚,几声呜呜之音也正好自头顶响过。待她起身,便见三枚透骨钉已落在了不远处,若不是得叶朗清及时呼叫,怕是今日她便要命丧于此了。
只这个念头微转,那老者便已近至身前,宝闲只觉得一阵劲风袭来,老者手如枯蛇,脸上带着森然的笑意,反手从下而上,向她腰间钻来,她想躲避已是不及,此刻便只能见招拆招。
不想着老者武功甚是了得,宝闲只觉得即使自己是拼了命,怕也是奈何不了他半分,或许唯有师傅才能将他拿下,心中不由焦急万分。
几招过后,宝闲渐渐觉得自己力不从心,高手过招,本就不能心生怯意,此刻宝闲出招已然有几分束手束脚。尽管宝闲所用功法招式之精妙天下少有,但力道,机变与见识却终是落了下层,那老者虽惊讶于她的招式,但见她破绽渐多,便越打越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叶朗清在一旁咬牙看了一会,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此刻见情势危急,终是忍不住,忽地纵起,跃入两人之间。两人斗得正紧,掌势如何收得住势?眼看便要打在了他身上,那老者已是脸色大变,一掌向外荡去,可宝闲终不及那老者反应快,眼见无法改变势头,只来的及卸去一半的力道,一掌还是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背上。
叶朗清背对着宝闲,硬承了她这一掌,加之之前那老者打的一掌,此刻血脉之中早已是气流乱涌,咳嗽不断,却还是咬牙展开手臂,挡在了宝闲身前。
“让开,这小子偷听了我们讲话,必死无疑。”
“放她走,她是我的朋友。”叶朗清一边说一边还虚弱的咳嗽着,可是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
“朋友?朋友又能如何,他今日偷听了我们说话,我便绝不会轻易放他离去。”
“我知道,可是她是我要护着的人,”他直视着那老者的目光,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低声道:“马叔,我没求过您什么,今日只希望您能放了她。”说完,声音又低了三分,竟有些哀求的重复道:“求求您,放过她吧。”
那老者听他开口,脸色已是阴晴不定,待他说完,眼神便越发凶狠,直似欲将他生吞活剥,一口咽下般,却终是忍住了,只枯瘦的脸庞两侧,颊肉微微颤动,鼻息渐重。
片刻后,如鬼魅般的唳声‘磔磔’响起,“妄言啊妄言,没想到你儿子第一次对我用求这个字,竟是为了这么个不相干的的人啊,可笑,可笑,真是可笑啊。”
宝闲从背后只见叶朗清身形大震,这一句话竟似已让他支持不住了。那老者却是不顾,只仰天大笑,声音扭曲,恨意逼人,片刻却是眼带阴霾的望向叶朗清道:“好,好,好,今日我就如你所愿。”
叶朗清认真的看了他许久,再确定了他神色不似作伪,便放松了下来。身影微有些不稳的转向宝闲,刚想扬起一个笑意安抚她,却见宝闲已软软的倒在地上。
“放过是放过,惩罚却是一定要的。”
老者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朗清咬紧牙关,只当未闻,捏起宝闲的手腕探查一方后,便放心了下来,然后这才脚步不稳的抱起她向外走去。
他低头望着怀中人的脸,不禁惨然一笑,再抬头,只觉今夜这天有些黑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