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渝州进燕州入阴山,官路通达,道畅农茂,只不过在最开始的时日里,几人总会在夜间悄悄辗转几次马车,然后这才一路奔向阴山。
车辚辚,马萧萧,陇亩昌茂,行人窃窃,车夫扬鞭,尘土扑面,车内偶有高歌,笑声不断,车顶青衣少年盘腿而坐,四周阡陌交通,来往客商笑意不断,少年扬酒大笑,酒坛抛出,看一片狼藉,只觉心中一片澄明。
“宝闲,少喝点酒。”舒书掀开车帘,探身对着车顶叫道,唯恐道路两旁的杂音,让这句话无法传达到她耳中。
“没事,没事,才喝了这么点,放心好了。”宝闲满不在乎的摇了摇手,对着路旁羞涩的卖花女抛下一个媚眼,看瞬间染红的瑰色,然后随着离去的马车,拍着车顶仰头大笑,徒留下羞红的少女,挽着花篮,恋恋不舍的踮脚仰望。
“瞧你这样,我不管了。”舒苏愤愤的落下车帘,将整个人埋进车内。
“宝闲姑娘,车顶风大,还是下来吃点糕点吧。”斐轻扇将折扇插在腰间,推开车门,稳稳的踩在车前的横木上,一手扶着车夫的肩膀,一手端着精致的糕点。
宝闲从车顶探身,轻松的将糕点取走,然后咬着点心,望着天边白云翻涌,嘴角笑意不断,浑然不理还在车前叨唠不断的斐二少。
才吃几口,便觉得日头忽暗了几分,耳闻风声,猛的一道身影闪至身前,抬眼间,一个壮硕的大汉已叼着着她的糕点,盘腿横坐在了面前。
“某自几里外便已闻酒香不断,香味浓郁,醇馥幽郁,实为酒之上品,一时之间某腹内馋虫尽出,为满这口舌之欲,才有此莽撞之举,还望公子谅解,却不知公子可否舍酒一份,某将感激不尽。”
面前大汉双臂肌肉凸起,结实有力,破旧的外衣随意系于腰间,那雄壮的身材彷如铁塔般耸立于车顶,方正的脸庞紧抿的薄唇,虽然还在嚼着糕点,可是一股浩然正气已然迎面而来,古朴而黝黑的面上此刻一片诚恳。
“好,”宝闲只盯着他看了片刻,便咧嘴一笑,爽快的大吼一声:“拿酒来。”
瞬间便有两坛酒从车前飞至,车上两人同时出掌,扬手拍在酒坛之上,却见酒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后,便稳稳落在他们手中。
斐轻扇从前面探出头,一个纵跃便跳到了车顶,拿着一坛酒也大喇喇的坐到了他们身旁,舒苏探头探脑的从窗口伸出脑袋,见宝闲瞪眼,便吐了吐舌头,自觉的缩回车内,而那大汉对这一切却视如未见。
“还好这车顶够大,否则我这一坐下怕是要落到了车轮子下面,翻上几圈了。”斐轻扇笑吟吟的看着那大汉问道:“却不知道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好酒,果然是好酒。”那大汉没有答话,只满脸陶醉端着酒坛,然后猛的拍开泥封,仰头便饮了数口,这才眯起眼甚为享受的大笑起来,“这有酒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啊,两位公子无需担忧,某乃山中一莽夫,贱名不足提,山人皆称某为刑大,两位公子只需刑大叫某便可。”
“好,陌路相交不问名。”宝闲扬起酒,眯着眼笑眯眯的道:“只为有酒今朝醉,刑大,我们且干了这坛再说。”
“好一句有酒今朝醉,那某便先干为敬。”大汉大笑着张开嘴,单手举起酒坛,仰面开饮,敞开的衣领,尽是浸透的湿意。
斐轻扇眉心一动,见宝闲眼峰扫过,终将余下的话咽入肚中,一样大笑的将酒坛举起,狠狠的饮了一大口。
“好酒量。”宝闲拿着袖子抹去嘴角的酒渍,大笑的举起大拇指,对着刑大赞道。
大汉饮尽最后一口,大笑的将酒坛砸碎于地,然后猛的站起,迎着太阳的方向张口便是一曲:
“有酒湑我,无酒酤我。
坎坎鼓我,蹲蹲舞我。
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
有酒湑我,无酒酤我。
坎坎鼓我,蹲蹲舞我。
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歌曲悠扬,酒意洒脱而豪迈,其中略有几分沧桑,心中却自有一方乾坤。
宝闲只觉得大汉这一曲唱罢,自己胸口淤积多日的浊气,竟然也随之一扫而尽,阳光泛着金色,大汉胸口的酒滴折射着光亮,将他的面容雕刻的朴实而庄严。
“哈哈哈哈,谢谢公子的好酒相请,刑大感激不尽,一酒之恩,刑大以后自当相报,自此别离,望公子一路安好。”
伴着大笑,如来时一般突兀,刑大只鞠躬一礼,负手于背,几个起落间便已隐去了身影,只有豪迈的笑意依旧在其间荡漾。
“宝闲,这人是谁啊?”因为刚喝过酒,斐二少此刻脸色还有些绯红,他碰了碰犹自还未回神的宝闲,小声的问道。
“美味招来云外客,酒香引出洞中仙。”宝闲收回视线,低低的一笑,然后转头揽过他的肩头,认真的道:“管那许多做什么,你只消知道我们路上偶遇了一个叫刑大的酒友就好,其他又如何。”
斐轻扇握着折扇,轻轻的点在身旁的酒坛上,片刻后,释然一笑,感慨的点头道:“也对,酒友便是酒友,我们只管喝酒就好。”
“你们两个还讨论什么喝酒不喝酒的,都给我下来。”一声狮子吼从车内传来,舒苏撩起车帘满脸愤怒的吼道:“宝闲你给我下来,喝这么多酒干什么?快下来,快下来。”
“看来我们要倒霉了。”宝闲深沉的叹了口气。
“是啊,宝闲姑娘可得帮帮我了。”斐轻扇颇为赞同的点点头,一副心有切切的模样。
宝闲无奈的耸了耸肩,和他相视一笑,然后这才抱着还未饮完的酒坛翩然进入车内。
※※※
“你们两个在上面随便和人喝酒,舒服吧?喝酒喝的都快忘记自己了啊,也不管是什么人,要是刺客怎么办?”舒大小姐插着腰,张牙舞爪的咆哮着。
“舒姑娘。”
“闭嘴。”
斐轻扇刚开口,便被一句狂吼给打断。
“你,还有你,明明你之前还很是稳重,怎么一喝酒就成这副德行了,之前还要我矜持,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坐在车顶喝酒喝的可真痛快!”
青葱手指头点啊点,直点的宝闲眼花缭乱,却自知理亏,只得谄媚将茶杯端到舒苏面前,带着一脸讨好的笑意,道:“舒苏,要是教训的累了喝口茶啊。”
“哼,你还知道自己错了。”舒苏傲娇的翻了个白眼,推开她的手,明显不是很买账。
“我刚才算了下,大概还有半日便会出了这燕州官道,然后过不了许久,我们便会到达阴山山脚了。”斐轻扇摇着扇子,淡定的喝口茶道。
“哦,终于快要到了?。”舒苏一听快到了,立马兴奋的摇头晃脑起来,“太好了,我这几日坐的腰都酸了,闷在马车里人都快发霉了。”
“我还是很期待传说中的书院的。”宝闲双手抱着脑袋靠着车壁,一脸的向往。
“书院自不会让姑娘失望的。”斐轻扇笑意盎然的拿起糕点往嘴里塞,“舒姑娘肯定也会很喜欢的。”
“怎么个喜欢?”
“当然是,非常喜欢。”
“非常喜欢是怎么个喜欢法?”
掂了掂手中的红枣糕,迟疑的片刻才道:“比……喜欢八卦还要喜欢。”
“去你的。”
狮子吼再次横空而出,一脚将斐轻扇踹出车内,舒苏这才眯着眼,满意的拍了拍手。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