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敲门声唤醒了周子通，他担心壮壮这时就回来，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对他说这件事呢。
“大先生，我送饭来了。”长根嫂进来了，像往常一样，放下担篮就一样一样摆了起来，而正在这时，壮壮也走了进来。
“周叔，我回来啦。”像每天一样，壮壮来时总是高高兴兴的。
“长根嫂，今天晚上你多弄几个菜，我跟壮壮又要吃酒啦。”周子通关照道。
“是，大先生。”长根嫂摆放妥当后出去了。
“周叔，怎么又要吃酒啦？”壮壮一脸不解。
“是啊，今天的酒非吃不可。”周叔平静地说。
“什么事要吃酒？”
“先吃饭吧。今天你吃完饭后不要离开我，我们到卧房叙话。”
爷儿俩就说了一些其他的话，吃起饭来。一会子长根嫂来收拾了，大先生让她等一下送开水，两人就去了卧房。
“壮壮，府里太太看上你啦，让你去府里协助总管核账，明天就走。”周叔还未坐定就说了起来。
壮壮愣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只是两眼直直地看着周叔，许久，他问了一句：“周叔，你应啦？”
大先生没料到壮壮如此反应，他想这怎么答呢？正反两可啊：说应吧，自己一上来就反对；说不应吧，已经将一切说妥，连住的地方都张罗了。周子通想了想，道：“先别问我应了没有，你就说说你的想法吧。”
“周叔，我不去。”壮壮一直在观察着周叔的反应，看得出周叔似也拗不过府里，不免觉得有些失望了，他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充满凄惨。
“为什么不去？”周叔问。
“我进货栈六年，一切由周叔罩着，到府里一下子去应付那么多人，我怕顾不过来。”
“你这样想很好，只是为何不想早一点从我这里飞出去一展大业哪？”
“去府里展大业我没想过，周叔说过以后教我货栈上的事，我一直想在货栈上展大业。”
周叔一时语塞，感到无以对答。他想过也说过以后要将货栈交与壮壮，可眼下根本没有这样的机遇，而府里对壮壮如此另眼相待之举他没有理由反驳。现在壮壮却与他对死，使他有口难辩。大先生不免着急了，起身来回踱步，到门口时正好长根嫂送水来，他顺手接过，关上门沏起茶来，把壮壮的那杯递了过去，平静下来后觉得事情还是要从头说起：“壮壮，你知道吗？太太今天又来了，是专为你而来的。她昨天来了之后，见你又懂国学又懂科学，能说一口英语，觉得在府里办事也一定会胜任，回去与老爷一合计，想让你进府做事，先帮总管核账，再跟老爷学些经营之道，以后和我一样，也是府里的顶梁柱。他们每月出十二个大洋的工钱呢，你想啊，你现在说是也挣四个大洋，可这只能聊补家中无米之炊，而十二个大洋的工钱却是可以彻底改变家境，让父母弟妹过上优裕的生活，你有何理由不接受这份新差呢？”
这下轮到壮壮无语了。是啊，每次将工钱交与妈妈时，妈妈都精心收藏，她说这些钱平时是不用的，要留作弟妹的学费和急需，她甚至叫壮壮不要跑来跑去送钱，自己攒起来，家里派用场时会到货栈取的。几年来，壮壮已经知道弟弟妹妹每学期开学如何用钱，老家婚丧喜事怎样开支，他也养成了捂住钱袋子不用一个铜板的习惯。他知道如果自己的工钱有十二个大洋，家里的生活会有很大的不同，妈妈再也不必为钱费尽心思了。可是为了这份工钱，自己就要到府里去做事，要面对一切新的开始，以后没有周叔照应了，也没有温子他们帮助了，在府里能否立下脚跟？他自己没有把握，正在举棋不定。
周叔在一旁继续开导他：“壮壮，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知道你有长子的担承之心，只是怕府里的事应付不过来。我对你在货栈五年多的表现很满意，可平心而论也看出了你那种谨小慎微的心态和对我的依赖。男子汉大丈夫要成大业需要有人相助，一个好汉三个帮嘛，却也不要忘记闯天下成大业的是你自己，别人出力只能是辅助的、暂时的，一个人的本事在于利用他人的力量去开拓自己的天地。就拿我来说，我进货栈固然由我岳父引荐，可要把整个货栈拿下来还需要我打着岳父的旗号与商界相交，和社会上的三教九流去打交道，让他们认可自己，这样，当岳父年老告退时我才能按部就班接过所有生意。当然，这其中有失败，可我感到失败并不可怕，只要这失败是自己的，它就是以后成功之母。我已经跟太太说好，你到府里后如果不能适应，无法胜任总管活计或府中的经营之道，你还是可以回到货栈，到时我再把货栈交与你打理，老爷太太也有了个准备。你听明白了吗？你现在动一动，是为你以后打理货栈着想。这样看来，你进府之事，既有展大业之可能，也有回货栈之保障，没有吃亏份的事你为何不应呢？”
壮壮听了周叔的话觉得句句在理，自己没有理由拒绝进府。这时他感到了妈妈平时投来的殷切的目光和一家人对他的期待，便决意去府里闯一闯：“周叔，我想通啦，去府里！”
周叔见他神色坚定的表情和听他言简意赅的表述倒有些不放心，暗忖这孩子不要太上心思，便又说了起来：“壮壮，你不用紧张，去府里并不是赴汤蹈火，而你现在的样子却似视死如归呀。在府里你也要轻松做活，我教你两条，一是生意上的事跟义伯学，跟老爷学；二是生活上的事问太太，问义伯。我告诉你，肯定会有人忌妒你的，不过你不要怕，多与太太、总管他们说说，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那我以后还学习吗？”壮壮问。
“当然学呐，你想不到吧？查理也随你住到府里，继续教你。”周叔答。
“真的？你怎么不早说？那太好啦。”壮壮这下感到有点轻松了，不管怎么说，有个伴自己的底气会足一些，就好像刚到货栈时有温子他们那样。可当他的目光落到眼前这位周叔身上时，他又一下子沮丧起来，“那我以后见周叔可就难哪！”
那周叔明知这是小孩子气，可他吃的就是这一套，高兴得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不难。我与太太约好，查理每个礼拜天要到自己住处传道，让你也跟着出来，你也可以帮着货栈做些事。”
“呀哟，周叔，你要是早这么说我也不会那样犹豫不决啦。这下好了，平时有查理，礼拜天又有你，我没有后顾之忧啦。”壮壮感到完全释然，这才感到自己刚才着急得有些失礼了，赶紧打起招呼，“周叔，谢谢你。原来你已经都打点好啦，我刚才还以为你眼睁睁看着太太把我从货栈抢走了呢！望周叔原谅小辈鲁莽！”说完站起来鞠了一躬。
周叔望着他深情地笑了：“今天下午跟温子他们告别一下。你也要想一下，这些朋友以后你怎么用。”
“唔，对了，我以后在府里展了大业，这些人都得用上。他们现在都识几千个字了，还会四则运算，都懂算盘，那仁哥还打得挺溜的呢！”壮壮踌躇满志地说着。
周叔十分欣赏壮壮的这副样子，就继续吩咐道：下午你还要和我到查理那儿去一趟，还要劝他进府呢。”
“哟，”壮壮紧张了，“那查理如果不肯去府里住怎么办？”
周叔笑着用手在自己的脑门上比划着：“这就要用你的智慧呀。”
“对，查理喜欢新鲜事，他没有住过中国大户人家，就用这一点打动他。”壮壮脑筋动得快，显得志在必夺。
周叔听了十分满意，感到一切都交代清楚了，就说：“明天一早府里派车来接，你不要带其他东西，一个包裹的替换衣服就行，这叫做‘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