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屋前那棵樟树又吐出黄绿色的花蕊,壮壮在货栈的生活也已有三年多了。今天上午壮壮从查理那儿回来吃了午饭后,货栈没有靠船也没有到车,脚夫们散在四处游荡、闲聊,仓库里也是静悄悄的,壮壮进去后一看,李伯、戚伯和魏伯都不在,只有温子他们四人懒洋洋地躺在货堆上,显然是在等壮壮。
“壮壮,快来这里。”歪雀眼尖,壮壮一进来他就发现了。
“你们在这里做啥?”壮壮问。
“我们在等你,有花生米吃。”二挑子做了个鬼脸轻轻说道。
“花生米?哪儿来的?”壮壮问。
“货包里掏的呗。”歪雀答。
“你们又掏货包啦?要是给看见了怎么得了!”壮壮吓得也轻声起来。
“这有什么?哪个不掏?”二挑子不服道。
“没事的,壮壮。歪雀和二挑子本事大着呢,他们每个货包里只掏一点,然后把货包缝上,货主是看不出的。”温子在旁对壮壮轻轻说道。
“瞎说,他又没有针,怎么能缝?”壮壮道。
“说他们本事大嘛,只须用根稻草就能引上线穿过麻袋布,缝上后根本看不出来。”温子答道。
“是的,壮壮你就放心吧,这叫做一行吃一行,老辈都这样的。”仁哥也说了起来。
“给,吃吧。”歪雀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送到壮壮跟前。
“哟,怎么是生的?我不会吃生花生米,那味我吃了要吐的。”壮壮摇起手来。
“那怎么办呐?我们到哪里去把它炒一下?”歪雀也觉得熟的好吃,就发起愁来。
“去找长根嫂吧。她对壮壮很好,肯定会帮我们炒花生米的。”二挑子说。
“对对对,就找长根嫂。她对壮壮可好啦,帮他洗衣服、洗被子、洗鞋子和袜子。”歪雀站起来就要走。
“等等。要长根嫂炒花生米行,可伙房里还有吴婶,你们就不怕她到大先生那儿去告吗?”壮壮道。自从来货栈的那天晚上撞见吴婶与张工头的事后,壮壮就怕见吴婶,几年来一直避开与她单独接触,他估摸着温子他们也是这样,特别是现在,那偷花生米的事如何能让她知道呢?
“不怕,吴婶现在可老实多了,她与张工头的事差不多已经公开了,她要保住自己怕还不及呢,对这种事一定会睁一眼闭一眼的。”温子在旁不急不火地说道。
吴婶现在确实安逸多了。那天她哭红着两只眼睛跑到了伙房,脑子里一片空白。长根嫂想知道她这一去的结局,在伙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事等她,见她这副模样回来,知道被训斥得不轻,就假装关心地问了起来。那吴婶正在转筋之时,又知道长根嫂对此事是明细的,就一边哭一边讲了起来:“长根嫂你说说,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在大先生那儿嚼舌根,说我和耀虎怎么怎么的,还说我们的事搅了货栈的局,我又怎么心狠手辣,如何挑唆耀虎在货栈上跟人过不去,真是冤死啦。我受不了这样的气,一定要去太太那儿说说清楚。”长根嫂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嘀咕:吴婶看似叽里呱啦把经过全说了出来,其实并未道出真情,什么搅局、心狠手辣、跟人过不去啦,都是没头没脑的,看样子也不好问。不过,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了,就是她和耀虎确有一腿,要不吴婶哪儿会受得了这种冤枉气?早就寻死寻活的了。长根嫂打定主意不问真情只探口气:“真是作孽啊,谁到大先生那儿禀报去了?昨晚不过是拌了几句嘴,又没有打起来嘛。他看到了什么啦?反正我什么也没见哪。”“看到了又怎么样?大先生说了他不管这种事,他们也白嚼舌根。”吴婶这时倒有点找到头绪了,大先生似乎并不在意她与耀虎到底怎样,他关心的好像一是不要让耀虎甩了他老婆,二是不要搅货栈的局,只是这搅局一说她一时半刻还闹不清楚是什么意思。长根嫂听了这话更清楚了,她与耀虎肯定在私通,也就不吭声了。吴婶当晚就去了耀虎那里报信。一开始耀虎也吓得不轻,可他与吴婶两人琢磨了好久,也觉得大先生对这些沸沸扬扬的传闻没有兴趣追问,白天找他也未提过。既然如此,他们索性半推半就、明里暗里地做起事来,不久整个货栈都知道他俩的勾当了。
经温子这么一说,壮壮也想起来了,觉得可以一试,顺便也可以看看吴婶到底怎么样。他们五个人一起去伙房找长根嫂。
“长根嫂,我有一些花生米想来伙房炒一炒。”歪雀说道。
“花生米?哪来的花生米?”长根嫂笑了笑问道。
“歪雀家种的,闲着没事想炒了吃。”二挑子抢着答道。
“好吧,拿出来吧。”长根嫂其实已经在灶上收拾准备了,接过花生米就倒入锅里,走到膛前烧起火来,“歪雀,你炒吧。”
“哎。”歪雀应声炒了起来。
“壮壮,你多久没有回家啦?”长根嫂烧着火问壮壮。
“过年来了以后就没有回过家。”壮壮坐到长根嫂身边同她说起话来。
“哟,你爸妈可要想你啦。唉!这住得远的就是这样。想不想家啊?”
“我已经习惯了,一直要到中秋才回家。”
“哟,天热了,我还没给你拆洗被子呢,明天给你洗吧。”
“谢长根嫂啦,我自己也会洗的。”壮壮不好意思地说。
“你就别客气啦,大先生说啦,要我照顾你。”
他们正说着话,花生米炒得了。歪雀把花生米盛起来放在一个大碗里掂着准备弄凉了带走,顺便往嘴里塞了两粒,正在那儿烫得呲牙咧嘴的时候,吴婶进来了!她看见壮壮他们聚在灶头上觉得很意外,立即问道:“歪雀,你在做啥呀?”歪雀他们说是不怕吴婶,其实看到她还是心惊肉跳的,这会子听到吴婶问话,歪雀一急一颗花生米哽在喉咙口,烫得哇哇乱叫。温子赶紧说,壮壮从家里带来花生米在这里炒了炒,说完从歪雀手里接过碗,把花生米倒在壮壮的口袋里,谢过长根嫂,招呼大家出去了。
吴婶看着他们出去,转过身来对长根嫂说:“什么家里带来的?肯定是货包里掏的。”长根嫂拿起装了菜的木盆准备到院子里去洗,边走边道:“不是说了嘛,壮壮家里带来的,我们就信了吧,省得多事。”吴婶望着长根嫂的背影感到有些窝囊,心想为了自己和耀虎的事,现在不要说治不了温子他们,就连长根嫂也时常这样跟她说话,不觉愣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