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回货栈啦！”音信不胫而走，在屋里、院内游荡的人，还在喝酒、喝茶的人都歇了活朝账房涌来。发钱是二先生的事，他此时坐在二账房门口，用一把椅子堵住门，一面翻着账本，一面数着钱，嘴上还要报数，忙得不可开交。
“张耀虎，本月工钱六个大洋，年赏六个大洋，共十二个大洋。”
“三富，本月工钱五个大洋，年赏五个大洋，共十个大洋。”
“糊涂烧，本月工钱五个大洋，年赏五个大洋，共十个大洋。”
“谁是糊涂烧啊？我叫胡山里，看我不饶你。”糊涂烧嚷了起来，毕竟当着那么多人总不好应这外号呀。二先生笑了笑，说：“哦哟，这还不是为了好记嘛。”顺手就把钱给了他。那糊涂烧一拿到钱就高兴了，不再计较，众人都笑了。
壮壮一下子就琢磨出来了，年赏就是一个月的工钱。他估摸着自己能拿到四个大洋，温子他们是六个大洋，后一听报果真如此。
“壮壮，你来一下。”不知何时大先生突然出现在这乱哄哄的场面，壮壮跟着周叔就到了大账房。
“壮壮，拿了多少钱？”周叔坐定后笑眯眯地问他。
“两个大洋工钱，两个大洋年赏，一共四个大洋。”壮壮认真地回答着。
“那现在你身边一共有多少钱呢？”
“共有十二个大洋。”
“这些钱准备怎么办？”
“交给妈妈。”
“全部交给妈妈吗？自己不留点？”
“不留，我们家里缺钱。”
“你是个好孩子啊。”周子通感慨地说，“你的心情与我当年一样，知道家里缺钱，只是我当年并不能挣钱，你却比我强啊。”
壮壮无语，其实他并不懂周叔此刻在想什么。停了一下周子通又说：“壮壮，等会子你要和我到镇上向太先生和太师母拜年，还要到查理家去拜年。太先生是你妈妈的先生，也是他把你介绍到货栈的，这你不能忘记，要懂礼节，知道吗？查理先生是你的恩师，你也应该去拜年，你怎么都没有想起来呢？”壮壮听周叔这么一提醒才觉得应该这样做，不禁红了脸，赶紧应了声：“我跟周叔一块去。”周子通叫他赶紧整理东西。
壮壮从账房间一拐出来就碰到温子他们，他们是来向他告别的，约好明年正月十六上工。壮壮同他们一起走到货栈大门口，说道：“你们在家时间很长，千万记得每天要复习所认的字，要背课文，我明年开工可是要查的。”温子他们保证一定会复习的，大家就散了。
壮壮到自己的铺前拿了已经整理好的小包裹，又朝账房间走去，还没进大账房的门，就看到二先生拿着浆糊瓶和红纸封门条正在忙碌，说是要把仓库、账房和住房的门都封上，明年正月十六才会开门大吉。壮壮在大账房前敲门没听到回应，推开一看周叔不在里面，就走到大先生的住屋。门开着，桌子上堆着几个包裹，周子通正在床上整理，见壮壮进来，他说了声：“都好了吗？我们可以走啦。”说完到桌旁提起大大小小的包裹，壮壮也跟着一起拿了起来。到了外面，周叔放下包裹锁了门，就与壮壮走了出去。车已经在等待了，就是那辆尔玛庄来的驴车，他们每年要护送大先生回家。
周子通在车上跟壮壮说先去太先生家。车在跑着，壮壮突然想起什么就说：“周叔，我还没有准备礼物呢？要不要先到镇上停一下我去买？”
“你准备买什么呢？”周子通笑着问道。
壮壮想了一下犹豫地说：“要不还是买糖和糖年糕吧？”
“太先生、太师母年龄大了，牙口不好，可能吃不了那些东西。再说上次给查理的礼物也是这些，他可能还没有吃完哩！”
“要不买些长生果？”
“过年家家有长生果。”
“那……买些什么呢？”壮壮没辙了。
“重在心意，心到礼到。你还小，心还未到，我都替你准备了。”
“……”壮壮有些发窘。
一会子他们就到了叶先生家，师母出来开门，把他们引进厅上。叶先生坐在上首，见周子通和壮壮进门站了起来，周子通赶紧向前两步说：“子通和壮壮给先生、师母、太先生、太师母提前拜年叩头。”说完放下包裹，扶先生入正座，又将师母搀到下首位坐好，就和壮壮跪下磕起头来。先生眯眯笑，上下打量着他们，师母赶紧说：“不用了，现在不时兴磕头了，子通、壮壮起来吧。”周子通和壮壮这才起身坐下。师母赶紧置茶去了。
“先生、师母身体可是好的？”周子通问。
“愚师倒也穷健，这几年歇了下来，闲时看看书，无聊了到镇上走走，也与乡邻们一起吃吃茶，说些古今野趣，要不就到隔壁药材行看看成药制作，都是陶冶情操啊。你师母整天忙里忙外，街市灶头两头操劳，竟也手脚轻健。”叶子负心情开朗，侃侃而谈。
“蒙太先生、太师母提携，壮壮师从查理学习英语和科学已四个月了，且学有所成，饮水思源，他今天特来拜谢。”周子通说完看了看壮壮。
“壮壮拜谢太先生、太师母举荐之恩。”壮壮就要跪下，太先生起身阻止，太师母弄好了茶走过来，见壮壮又要行礼，赶紧放下茶盘将他拉回坐下。
“愚师乐于小辈好学，见壮壮如此，不胜欣慰，并无记恩之念。子通啊，愚师冒昧裁撤壮壮一大半读经时间，还需你见谅呐。”
“足见先生英明果断，子通自叹不如。”
大家说笑了一阵，子通从包裹了抽出一根像棍子一样的东西，两手一拉，变成了一根拐杖。
“先生，壮壮托我从湖州买来一根拐杖，你老出门带上赶个狗驱群鸡的也方便些。”周子通一边说一边展示拐杖的折叠方法。
“壮壮有心了。”太先生拿起拐杖摆弄着，“这还用得着，我也寻思着要买一根呢。”
壮壮有些心虚，正在不好意思时，周子通又说了：“壮壮又用他的工钱托我从湖州买来两支人参，让太先生、太师母补补身子。”
太师母接过人参，说：“这孩子，这要花多少钱哪？壮壮，你一共挣了多少钱？”
“都是托你们的福啊，壮壮已经挣了十个大洋啦。”周子通代替壮壮说道。
“孩子啊，以后不要再买这些了，挣了钱给妈妈，知道吗？”太师母叮嘱道。
壮壮点了点头。
这时，周子通又从包裹里拿出一个红封，说：“孙学生买了礼物，学生就不送东西了，不过这份孝心请两老收下。”
“子通又送钱了，你每年如此，我们怎么好意思啊？”师母推让起来。
壮壮见那钱长长的一筒，估摸着有三十个大洋。
“学业已毕，何来束修？”先生在一边吟了起来，惹得大家都笑了。
周子通见时光不早，说还要拜访查理先生，就和壮壮一起告别了。
驴车过了小石桥，他们很快到了查理的家。
“查理先生，我们来拜年啦。”周子通见到查理打起招呼来。
“你们好。恭贺新禧！”查理学着作揖的姿势，捉起字眼来。
查理把他们引进大屋，里面升了火。查理说刚好煮了咖啡，就边喝边烤火吧，转身进灶间弄了起来，一会子咖啡就得了。
“查理先生，感谢你这么教壮壮学英文和科学，他好像进步很快，是吗？”周子通说。
“是的，特别是在英语方面学了不少。”他转过头去问壮壮，“壮壮，你想想在名词方面还有哪些不知道的，屋内屋外的都可以。”
“基本上都会了。我在寒假里会整理一下，有不知道的会记下问你的。”壮壮答道。
“过了寒假，我要在数学、物理、化学和地理课上用更多的英语。我在这些方面能说的汉语很少，我们要用英语教学了。”查理喝了口咖啡继续说下去，“用英语教学后，就不再专门学英语了，英语要在这些课上学。壮壮，你还要开始阅读英文小说，第一本就是《奥利弗》。”
壮壮点点头。
“查理先生，过年时来你这里读《圣经》的人多吗？”周子通问。
“和平时一样，都是礼拜天来。”查理答。
“你喜欢他们吗？你喜欢中国吗？”
“我非常喜欢他们，我想在这里一辈子住下去。”
“我也希望你这样，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谢谢周先生。”
“查理先生，这是我和壮壮送给你的新年礼物，是一件紧身的猫皮马夹，是我专门托人从湖州带过来的。”周子通解开包裹拿出一件白色的马夹递给壮壮，壮壮接过来送到查理面前。
查理似乎在欣赏，道：“太美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衣服。”
周子通把杯中的咖啡喝完了，放下杯子说：“我们这里没有专门的取暖炉子，冬天很冷，你在跟乡邻讲读《圣经》时穿上可以保暖的。”周子通停了一下又道：“查理先生，我跟你商量一下，壮壮父母想在过年时拿出一些钱略表心意，你看如何？”
查理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传教只接受捐赠，不要报酬。捐赠是教友的事，还要适当，我不能要壮壮父母的报酬。”
周子通听了查理的话就慢慢改变了说法：“这实际上不是报酬，就是捐赠。你在这里要生活，要钱买柴米油盐，这是生活所需，尽管壮壮和他父母都不是教友，可你要明白他们对你的关心。”说着周子通捧上一红封。
查理默默地收下了，壮壮觉得有十个大洋。
“查理先生，你到过中国人的家和他们一起过年吗？”周子通问。
“没有。”查理答。
“壮壮父母想请你在他们家过年。再过六天壮壮会来接你一起吃年夜饭，第二天初一是新年的第一天，吃了午饭后你可以回来。”
“太好了！我很高兴！我很激动！”
壮壮听了，难以言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