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什么大事，雍州那边出了差错，老爷想你早些去处理，随行的人已准备妥当，雍州那边也有人接应，不过陆使君那边还得你修书一封，我会快马让人送去”
张永旭语气虽平淡无波，但陆子锋却知晓没那么简单，直截了当问道：“什么走？”
“越快越好，但去之前老爷想你回去一趟，有些事情亲自与你谈。”
两辆马车悄悄离开横山别院，没惊动任何人，张永旭留下了一人，待主持陆家族会的管事盘问。
马车在颠簸的山路上行进，天黑路滑，御者不敢太快，尽量控制着马速。
两人聊了一会儿，陆子锋见老人精神极度疲惫，劝他睡一会儿，而他则眯着眼睛在黑暗想事情。
正在陆子锋想得出神时，张永旭坐直身子，然后探出头，问御者到了何地，后者答道：“崇县。”
天色微亮，但仍是灰蒙蒙一片，张永旭皱了皱眉，显然不满意马车的速度，转头朝陆子锋道：“少爷，再过两个时辰便可到费县了。”
帘子放下，马车中一片黑暗。
陆子锋闭上双目，想眯一会儿，身子在马车中不停地变换姿势，企图能舒服些，但心中静不下来，怎么也睡不着。
既然睡不着，陆子锋干脆不睡了，斜靠着与张永旭寒暄。
抵达费县时，天已然大亮，张永旭把他安排在离宗主府不远处的一民宅中，宅子干净整洁，除了一个扫地的聋哑老头，再无他人。
陆子锋随便让长路从街上弄了点吃点，解决完温饱问题后，他决定睡上一觉，因为见了陆笙后，只怕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做。
陆子锋在民宅中等到天黑，张永旭才派人来接他入宗主府，两处相隔不远，只需穿过两条街便可看到矗立的宗主府。
天空中下起冷清小雨，使得格外寒冷，几人穿着蓑衣，戴上竹斗笠，快速朝宗主府行去。
流光几点，半侵疏户。
陆子锋在长路的伺候下，脱去打湿的蓑衣，张永旭在门口候立，道：“老爷醒过来了。”
陆子锋入内，屋内飘过阵阵药味。
躺在榻上的陆笙精神不错，见陆子锋到来，让下人拉来一个绸枕斜靠在榻上，空空的轮椅放在离塌不远处。
“坐吧。”陆笙露出一丝笑容道。
坐下后的陆子锋问起了老人的身体，后者摇头表示没事，但每说上几句话，便要停顿片刻，望着他饱经沧桑的脸，陆子锋有种英雄迟暮之感，不知该如何安慰老人，无论生前多么威风，终究逃不过命运之手。
陆笙张了张干涸的嘴唇，眼中闪过一抹厉芒道：“雍州的事永旭在路上和你说过了吧，有人是不想给我陆家一条路走啊。”
陆子锋点头未出声。
西面的茶事主要集中在雍州青阳县内，而并州与雍州相聚不远，二十年前的陆家在雍州茶市便占有近七成生意，但随着陆笙倒下，各大势力的渗透，加上匪患丛生，陆家的生意早不复往日，但总得说来还不错，给陆家带来了不少好处，可就在昨日有人砸了陆家的茶社，抢走了大批茶叶。
陆笙岂能容忍他人在自己的地盘横行，这次去雍州恐怕难以善了，不过陆子锋自有打算，若想能利用黑棋的力量在雍州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在茶市上占上一席之地何乐而不为呢。
西戎地处北狄西面，两国虽时有征战，但最大的一次战争距离如今差不多近百年，至于小打小闹每年都会有，不值得让人惊奇。
青阳县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它处在西戎与北狄交界处，数百年来一直是双方通商交流最频繁的地方。
北狄商人卖给西戎人丝绸、茶叶、瓷器等物品，而西戎人则用皮货、奶制品来换。
西戎人好茶是出了名的，因为长年食饮羊肉、鲜奶等油腻食物，而茶叶可解油腻，对西戎人来说，这简直是天然的圣药，青阳县自然而然聚集了大量的茶叶商人，可因为近年西戎人时常出来烧杀抢掠，导致无数人变得流离失所，这些人为了生计很大部分人又当了土匪，加上一些商人恶意地抢占市场，把自己的护卫队也变成了劫匪，青阳县几年来简直成了犯罪的天堂，许多正经的生意人已经无法生存下去。
“老宗主需要子锋怎么做？”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之，子锋你尽可放手去做，有些人总是需要看见鲜血才懂得进退。”
猛狮永远是猛狮，枭雄永远是枭雄，而陆笙正是此类人物，就算奄奄一息，也不容人忽视，“我知道怎么做了。”
“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陆笙微笑着抬起眼皮道。
陆子锋淡然一笑，未接陆笙的话。
老人道：“别人永远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却能很快洞悉他人的心思。”
陆子锋陪老人聊了一会儿，等老人睡去，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替老人把露在外面的手放入衾绸中，轻轻出了房间。
靠着冰冷的屋柱他陷入了沉思，前面的路充满荆棘，卷入世家之争已成定局，思虑着如何才能做到兵不血刃或者尽量少的代价把茶市弄到自己手中，老人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陆子锋感觉背后寒气逼人，离开屋柱，低着头来回踱步。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累的陆子锋又蹲靠在屋柱上，嘴唇轻摇着握拳的右手，凝神的双目在昏暗灯火下熠熠闪光。
“小弟弟，你在干嘛？”柔软到心尖的声音响起。
陆子锋哭笑不得地抬头望去，一双纯净到令人心颤的眸子正望着他，蓝衣少女的眸子中含着关切，黑白分明到了极致，他从来没见过如此一尘不染的眸子，心弦像被人狠狠拨动了一下，身子微微一动。
“你冷吗？”少女蹲下身子，温柔替他把自己风衣披上。
蓝色的披风上，还留着少女温热的气息，淡淡的香味很好闻，陆子锋淡淡地笑道：“谢谢！”
“小弟弟，快回去吧，被人发现你就麻烦了。”少女的微笑宛然冰山上悄然绽放的雪莲，洁净动人。
当少女踏着轻快的步伐进入陆笙的房间时，陆子锋才摸着鼻子，自嘲地苦笑道：“我看起来有那么小吗？”眼神闪过一丝笑意。
黑暗中的长路两兄弟被陆子锋撵了出来，望着他们木讷脸上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陆子锋郁闷地道：“不准说出去。”
跟随陆子锋这几天，他们发觉少年其实人很随和，而且比许多人要有趣的多。
雨停雪歇。
几人悄悄地回了民宅，聋哑老人已早睡下。
院子中亮起灯火，长路、长宸两兄弟拨弄着火炉中的木炭，火光一明一暗，使两人木讷的脸变得生动起来。
陆子锋把手中卷宗看了又看，脑海中有了主意才放下。
不久，下人进来通传，刺棋长老莫岩来见，这是陆笙给他随行的人中之一，陆子锋让下人请他进来。
黑棋分为劫、刺、断、杀、关、行、持七棋，各棋设长老一名，统领各棋事务。
五十岁左右的莫岩相貌憨厚老实，穿着朴实厚重的大棉袄，迟钝的双目浑浊不清，甚至很少转动，见着陆子锋时，脸上讶色一闪而过，陆子锋给他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少年模样清秀，举止得体，但太年轻了，加上他来前对陆子锋身份的了解，难免心中起了轻视之心，但表面上礼数不敢轻忽，躬身行礼道：“莫岩见过三少爷。”
把他的神态尽收眼底，陆子锋客气笑道：“早闻各位长老大名，莫长老不必拘礼。”口中说得冠冕堂皇，但却不请莫岩坐下，作为下属莫岩又不好开口要座，只好站着听少年说话。
长路兄弟起身告退，关上门替两人守住门口，不让外人来打扰。
刺棋，顾名思义有刺探、打听之意，它们专职北狄境内的情报收集整理，定期向棋主反馈归纳的消息，所以陆子锋才差人连夜把莫岩找来。
两人少去平日的寒暄，莫岩面带傲色道：“三少爷让属下来，可有要事吩咐。”大冷天被一个少年叫来，不但一杯热茶没有，而且让自己站着，莫岩的脸上露出不悦。
陆子锋轻道：“负责雍州方面消息是莫长老吧，黑棋有十三人昨日被杀，但莫长老好像一点消息都没有。”
“啊！”莫岩轻呼一声，恰如其分地表现着内心的震撼。
直到陆子锋目光久久落在他身上，老半天不说话，莫岩才惊觉少年的目光亮得灼人，心中喜怒虽不形于色，但身子无意中微微站直了些许。
良久，陆子锋望着莫岩的眼神多出了几分玩味，才说出了第二句话，“听说莫长老的义子在雍州做茶叶生意，而且玩得挺大，有些传言似乎对莫长老很不利，最好收敛些，雍州太平的日子到头了。”
听完陆子锋的话，莫岩既没如刚才般表示惊讶，也未表示出震惊，低头避过少年的眼神，神色颇不自然，收起心中的轻视，道：“是的。”
站在陆子锋面前，他觉得自己毫无秘密可言，莫岩感觉手心微湿，莫雄飞能在雍州左右逢源，他可是透了不少消息给陆家的对手，这事若被老宗主知道，自己恐怕难逃一死。
只见少年收回目光，平和道：“知道了就好，我也相信你不会做糊涂事。”
本来莫岩心存侥幸，认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陆子锋绝不可能知晓，此刻却是心中一惊，眼前少年仿佛对自己的事心如明镜，看得一清二楚。
莫岩彻底没了初始的傲气，鬓角微汗，赶紧表明忠心道：“三少爷明察秋毫，日后只要三少爷吩咐，莫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心中却想着自己哪里露了端倪，回去后要尽快把知道这事的几个人处理干净，不要让人家抓了把柄。
莫岩此番表态，陆子锋岂能不知真假，脸上装着亲热，请莫岩坐了下来，并叫外面的长路兄弟送来一壶热茶。
他不置可否的态度，在莫岩眼中显得深高莫测，令他如坐针毡，比站着还难受，只敢虚虚坐在椅上。
“后日我将去雍州，我想要雍州近十年的一些大事细目，你去准备一下啊，我有用的着的地方。”
“三少爷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陆子锋起身送莫岩出去，轻笑道：“雍州事了，到时我在笑颜楼为莫长老摆酒庆祝，听说那里刚到的颜丝丝姑娘美若天仙，莫长老若是喜欢，我看可以娶回家做妾，美酒在手佳人在怀，那是何等快意的人生啊。”
莫岩出门的瞬间，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脚，挤出一丝笑容道：“谢谢三少爷，您实在太…太客气了，属下先走了。”
颜丝丝十天前才到的费县，莫岩也是昨晚才见到，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起了娶回家的念头，这事除了自己，连同去的两名亲信都不知道，他连自杀的心都有了，一辈子呆在刺棋，终日刺探他人的隐私，没想被人查得一清二楚，他自问这么多年在刺棋中有了自己的势力，渐渐生出骄纵之心，但此时他只觉得背后少年那双眼睛太冷，使他有了凉风飕飕之感。
莫岩走出院门很远，都不敢回头去看，因为他感觉那双眼睛还在。
陆子锋慵懒地躺在榻上，经过激烈的天人交战，才脱离温暖的被窝，下地穿衣梳洗。
正在练拳的长路兄弟见他出来，赶忙停下向他行礼，陆子锋笑着摇头道：“你们继续练，不要管我。”
两人的身手，陆子锋早有领教，那日在回味堂中，两人对上陆二公子一群护卫，轻轻松松把人家打得个个鼻青脸肿，本想向两人讨教几招，哪天指不定能来个英雄救美，不过看自己射箭那天赋，估计不是那块材料，所有不敢开口，以免让长路、长宸两兄弟为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