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霆无言看她，小白兔变成了小老虎，吼了一声后又从小老虎变成了小兔子。
“你们可知他二人在哪里遇见的那女子，又和那女子去过哪些地方？”
那个年轻媳妇小声开了口：“我悄悄跟过一回，他们到了小锣巷子就不见了。
小锣巷子，张云霆又看一眼岳小糖，不就是他今天找到她的那个地方吗？岳小糖却好像没听见，依旧窝沙发里小口抿着茶。
“行了下去吧，有什么事我会找人联系你们。”
“是。”
张绍桦让人将一众人送走，道：“二爷，尸体检查过了，的确是被吸干精气而死，另外在尸体身上发现了狐狸的毛发，不过那毛发鲜艳粗硬，并不是北地所有的狐狸种类，应该是西北的沙狐。”
“西北沙狐，皮毛珍贵，肉质鲜美，听说云州前几年曾经有一队商人带人去西北专门捕捉过这种沙狐，收获颇丰，之后就很少有人见到这种狐狸了。”张云霆顿一下，“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去小锣巷子。”
“是。”
厅里剩了张云霆和岳小糖，原本这种时候，岳小糖肯定又会死皮赖脸缠着张云霆叽叽喳喳，其实她的声音很好听，软儒儒的，很稚嫩，只是话实在太多，没完没了的，每次都会说到把张云霆烦走，可是她今天异常安静，见人走了，直接蹬下小棉靴把两条腿也蜷在沙发上，整个小人儿在沙发里窝了个刚刚好。
张云霆乐得安静，便也不扰她的没规没矩，也端了一杯茶静静品着。一旁的丫鬟看二爷没说话，便替小糖换了双棉拖放过来，又给两人添了一壶茶，站了站后就立马下去了，应该也是觉得这安静氛围难得，恐怕惊扰了。
只是一旦岳小糖不说话，这整个府里就变太安静了，不，应该说是回归了以前的安静，可是张云霆喝了几口茶，反倒觉得有些不适应，这才几天，他竟然听习惯她的吵闹了，不过他没多想，只侧头去打量她。
她今天出门穿的是那身大红的立领小旗袄，进门时没换，现在窝在皮沙发里喝着滚茶竟也不觉得热，张云霆仔细看看她，她的确是因长时间营养不良导致个头小身体单薄，刚来的时候甚至气色也不好，虽然一直很活泼但总显得有些苍白，不过最近她长胖了一点点，原本的小尖下巴小薄嘴唇有了点肉感，就算被立领称着，也没有单薄得吓人的感觉了，手中滚茶的热气又熏得她面色红润，一张小嘴镀了彩似的鲜艳，两颊也粉嫩嫩的，加上今天这身衣服红的正好，整个人就活气起来了。
在府里养活这么个小姑娘和养花一样看她一点点鲜艳起来似乎也不错，张云霆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摇摇头又重新看向她，的确是活气了点，只不过她今天跟他回来后就心事重重的，平常十分有神的一双大眼睛此刻只黑不亮，整个人没了魂儿似的，真成了一个漂亮的小木偶娃娃。
张云霆回头放下茶碗，叫了小糖一声，她竟然没听见，直到第二声，她才回过神。
“嗯？二爷，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岳小糖惊讶地看看二爷，愣了愣，还是摇摇头：“没事，我先回房了。”她放下茶杯，趿上拖鞋慢慢上楼了。
张云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三楼，回过头执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是放下茶壶，他连茶杯都没端起来就起身也上楼了。
岳小糖回卧室上了床，翻来覆去，又叨念起两个字：“显显。”
那是十多年前的西北大漠。
一个小小的人儿跟一个年轻女人牵着手在黑暗里慢慢前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而她们二人身后，竟静静跟着几只狐狸，那些狐狸身形巨大，毛发血红，甚至还幽幽地闪着光。
小人儿的眼睛在黑暗里也运用自如，大概是找到了地方：“姨娘，到了。”
年轻女人闻言停下脚步轻轻扔出手里一个小团子，那东西一脱手竟四散开来，原来是粉末制成的。
很快，前方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过来，小人儿伸着手指默数着，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哇，姨娘的药**出了好多只兔子哎。
“显显，到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不过捉够我们吃一天的就好了，不要太多，也不要小的，快去吧。”
身后的狐狸似乎是听懂了小人儿的话，飞速跃身向前，只听得前方一阵异动，有淡淡的血腥气传来。
很快几只狐狸又回到了两人身边，只不过每只狐狸口中都叼了一只兔子，年轻女人拿着一条袋子上前，将另外两只兔子的尸体收入袋中。
而小人儿拍拍几只狐狸：“真棒，一天的饭食又不用愁了，走，我们回去。”
黄昏沙山上，小人儿抱膝远眺，一只火红的狐狸伏在她身边，静静的陪着她，小人儿往后一仰，倒在狐狸背上：“显显，你说，沙漠外边是什么样呢？我问姨娘，姨娘总是不说话。”
狐狸当然并不能开口回答她，可是它的身体突然一耸。
“显显，怎么了？”小人儿手脚并用爬起来，只见远处出现了几个小黑点，“不好，有狼来了，显显，我们快下去。”
沙山后是四面环绕的一潭湖水，几只狐狸和年轻女人正在湖边沉睡。
“姨娘，狼来了。”小人儿的呼唤并没有很快唤醒姨娘，倒是几只狐狸迅速爬了起来，竖着毛发准备战斗。
“你们小心点。”小人儿对这群狐狸有信心，只是有时候受伤是难免的。
几只狐狸威风凛凛冲了出去，小人儿钻到姨娘怀里，又握紧了腰间的鞭子，姨娘醒过来摸摸她的头：“别怕。”
外面一阵狼吟狐啸，不过很快消停下来，几只狐狸慢悠悠踱了回来，看样子没什么事，只有一只狐狸一瘸一拐跟在后面。
“显显受伤了。”小人儿让受伤的狐狸卧倒在自己怀里，从姨娘手中熟练地接过草药敷上狐狸的伤腿，嘴边还不停地安慰，“显显别怕，有姨娘的草药，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狐狸低低呜叫了一声，似是同意。
又一个黎明时分，年轻女人牵着小人儿背着包裹走在前面，几只狐狸静静跟在后面。
“唉，小糖，跟显显它们告别吧。”姨娘道。
小人儿回头抱住那只叫显显的狐狸：“以后我会回来找你们的，等着我。”良久，小人儿重新站起身，“再见。”
身后几只狐狸低低发出出呜咽，大概是在做挽留和表达不舍，小人儿走两步，终于还是没忍住，流下了眼泪，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这些陪伴她多年的并不是兽物，而是她的伙伴和家人，如今她们要分离，她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可是姨娘说要带她去找姨娘的家人，为了姨娘，她不能回头。
“显显，等我，显显！”小糖大叫着从梦里醒过来，小樱听见动静赶紧进门查看，只见小糖满头大汗，神情惊惶，模样十分惨淡。
“小姐，你做噩梦了吧。”
小糖愣了下神，跳下床趿上鞋就往外跑，一路跑进张云霆的书房。
“二爷！”
张云霆正在书桌后办公，抬头就见她慌慌张张闯进来，而且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还以为她遇上什么事，站起身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二爷，明日你是不是要去捉那妖？”
“是。”
“二爷，你能不能……放过她？”
张云霆微微皱眉，低头看她：“你同那妖物有何牵连？”
岳小糖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半晌：“我好像认识她，可是我不确定。”
“那又如何？它杀了人。”
“二爷，算我求你。”岳小糖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张云霆见她一副颓败模样，认真问道：“告诉我，你同她有何牵连？”
岳小糖垂下手，沉默良久，还是开了口，但她只告诉他显显与她相识于幼年，曾与她互相扶持，并未说是在何处。
可是。
“小糖，我一直以为你来自江南，却未想到你竟是来自西北。”这是张云霆听完后说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来自西北，我并未提……”
“今天绍桦说的你都没听进去吧，绍桦说在尸身上检查到的狐狸毛发，属于西北的沙狐。”张云霆将胳膊撑在沙发臂上，右手支头，食指摩擦着眉心，“在大漠中生活一定不容易是不是？算了，先不谈这个，照你所说，同你相识相伴的那只狐狸的确是只狐狸，并不是妖身，那你怎么确定这次害人的会是它呢？你见过它了？”
“没有。”岳小糖绞着手指，“可我就是知道。”
“可是即使如此，也改变不了它杀人害人的事实。”
“显显她一定是有苦衷的！”
“有苦衷就可以害人了吗？”
岳小糖颓然陷进沙发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明天，你能不能带我去，我想见见她。”
“好。”
岳小糖站起身来低头走出张云霆的书房，而张云霆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西北，大漠，岳小糖，妖。”
第二日，张云霆带着一队人赶往小锣巷子，小糖穿着一袭白色斗篷跟在其后，宽大的帽檐遮住了眉眼，身边是乔山鬼在跟着她。
只见这条巷子地处偏僻，虽是有几个转角小胡同，但其中实际上并没有几户人家，张绍桦取出一把银质小刀，割破手指让刀子染上自己的鲜血，然后将其当做指路司南般置于掌中，又拿那根在尸体身上找到的狐狸毛发围着小刀绕了两圈，小刀果然很快就有了反应，张绍桦托着刀子在前，一行人紧跟其后，走了两个转弯，在一个小院前，刀子静止不动了。
张绍桦跟二爷对个眼神，推开了院门，张绍桦带着几个人悄悄摸了进去。
院内静寂无声，但灵敏的捉妖人，都闻得到院中有着狐狸的骚气和专属邪物的妖气。
屋中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柔柔媚媚的，仿佛能魅惑人心，果然有两个张家兵步子虚浮起来，然后跌倒在了地上。
只见屋中出来一个身着一身红衣的女子，似是精心打扮过，不论是身形还是相貌，都同她的声音一样，媚得惊人：“呦，这是来了几个啊，显儿我可是来者不拒呢。”
岳小糖站在远处的角落，看着那女子，默道:“显儿……是她，真的是她。”
“妖物，你迷惑人心，为害世间，竟还如此放肆。”
“为害世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自称显儿的女子发出一阵冷笑，眼角却溢出泪水，“我的确是妖，可是若不是你们这些人利益熏心，屠我同胞，杀我夫君，我又怎么会成为妖？我和我的狐群同类们本也只是普通的生灵而已，我知道，我们也捉别的生物，所以别人也捉我们，这是不能更改的自然法则，可是你们人未免太过狠绝，那可是几千只狐啊，老弱病残，一个也不放过，最后竟然只剩下了十几只，哪怕给我们留一点活路都好，可是，剥皮，吃肉……最后离去之时，行车上根本就放不下那么多的皮肉，他们只好将其中一半丢弃在大漠，为又防止其他恶兽闻到味道来分食抢夺危及到他们自己的性命，还要在上面撒上毒药……你们可见过整个大漠全是动物的尸身骨肉么，你们可知我身上负载着多少亡灵，就是滔天的怒气和怨气才使我成了妖，我千里跋涉追寻到此地，就是为了复仇！”
“陆家和左家，不是你随便挑着下手的吧？”张云霆走进院子，”几年前西北的大捕杀，他们一定参与了是不是？“
“没错，一家是当年的利益主谋，一家是当年的主猎手。”
张云霆摇摇头：“你为何不直接找当事人下手？他们的小辈可并未参与这场捕猎。”
“呵，我要他们常常痛失亲人的滋味，当年我的大儿子才刚刚学会走路，就和我的夫君一起被捉了。”显儿闭上眼，“我躲在沙洞里，亲眼看着他们被活剥，那样的场面，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们的确做得太绝，但你的复仇未免也太过偏激，冤有头债有主，若是如此，还能消减些你的罪孽，你现在已经妖化，若是继续留你，你就会被妖性彻底控制，以你的仇恨心态，恐怕会大开杀戒。”
“事到如今，我还怕什么罪孽，我知道，今天我逃不了了，你们尽管来吧。”显儿看出为首的张云霆是当家的，“只是，我屋中还有两个孩子，他们不是妖，他们只是两只普通的狐狸，算我求你，别伤害他们。”
算我求你，这句话，他昨天听过一次，张云霆下意识去找那小人儿，只见她已站在了门外。
“显显。”她轻声唤道。
显儿骤然抬头，不可置信的：“小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