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既已认出了,我倒也可省去诸多顾虑。……”但听娘舅颇有些严肃地道着实情。
林萧儿的心头更生愁云,为什么偏偏都赶在了这个当口儿,所有的难事都排着队往林府的门中挤进来,当真是教人一刻也不得轻松精神。
怪不得那少年瞧着分外眼熟。
娘舅带来之人确并非小厮,而正是原定国公家的大公子——宋源!遥想当年皇上怒斥凡与范、宋牵连的一众官员皆谬佞不道,竟一气之下,在朝堂之上当众赐死了主犯范仁贤,染者全部抄家问斩。唯念了定国公世代忠义,才削爵驱逐的震动朝/野之旧事虽过了多年之久,但至今仍足令京城各族谈之色变。今日娘舅竟如此胆大冒死带了宋源进京,足可见其所为之事必又是险恶非常。
“你进来。”正是林萧儿心下略略揣度着,娘舅已经张开门儿,朝着当院儿轻唤了一声儿,并未发觉她。
再看院儿里,那宋源正站在空地上一动不动!
心腾地一下紧张起来,刚才怎么没察觉这院儿里还有人!必是自己的这般偷听都被他看个再清楚不过,他竟也能一声儿不吭地任她听完!
此时再躲还有什么意义,可林萧儿还是下意识朝着墙边儿扭身,极力藏着。
那宋源却是真真无暇揭穿她,直到经了她跟前,也是并无侧目,心事满怀往屋里进去了,临近了,白皙的脸上尽是沉郁凝重,全被林萧儿瞧个真切。
待他进了屋儿,再确认院儿里确是再没旁人仍是心有余悸。但既已如此,索性偷听到底好了。该听的,她一个字儿都不愿再落下,只好重又悄悄挪回窗根儿下蹲好,支起耳朵仔细听着。
“表姑夫!求您救救家父和舍弟!”听这声儿,宋源应是早思量好的,一进去就给爹爹跪施大礼,强忍着的哭腔也可听得,想必宋家这次是真的走投无路才冒死闯了京城。
“起来,慢慢说。”是爹爹的声音,许是见了宋源这般无助,心也软下了许多,语中再无怒气。
“……”
宋源自是一股脑儿把来龙去脉道了个明明白白。
却把屋儿外墙根儿底下的林萧儿听得忧从中来……
“……站定颍州之后,因了家父执意承着祖训,逆旨偷偷教授我和汝儿文经武义,却不慎被邻舍一名叫赵仁的好事者发现,挟着就欲报/官。起先父亲自是好言求着,却不想越是求着,那人非但仗着此事索尽我家无数银钱不算,更愈加欺人,甚至强欲欺霸小妹晴儿。终还是怨了我带着汝儿与那人起了争执,一个没看紧,汝儿一怒之下便提剑刺了过去,赵仁当场毙命。也是这时候才知,原来那赵仁是青州刺史黎瑞勋四姨太小舅。官府的人当即就把汝儿和父亲都押进了大牢,为了讨好黎氏,不日便将批了死刑……”
捡了最紧要的,归根结底还是因了宋氏一族骤然败落,全族一朝便沦为罪臣,更被迫远徙僻壤委屈求存,怎不受人欺凌!
“此事几时发的?”爹爹肃声问着。
“不足二十日。”宋源亦极力抑着情绪,平气答着。
“所押何处?”爹爹再问。
“颍州县衙。”
“再过不几日,便会押往省府。”娘舅在一旁急补上一句,正是提醒爹爹此事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关节。
听到此处,已是再明晰不过。
林萧儿悄悄起了身,双膝早因着长时蹲着不胜酸麻,却也只得一步一挪缓缓再沿着后穿门儿偷偷回了,脑子里确是一刻也不能停下思量。
不消问,无论眼下林家是否亦是深处危机,对着宋伯伯的生死,爹爹都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虽然林萧儿并不知,实则当年一知悉宋家出了事,她祖父和爹爹都曾专意帮扶,却无奈宋书海从不愿接受,或者亦是怕再连累了林家。如今若不是出了这么大的危难,宋家也是绝不会来麻烦他们。
且不说爹爹终是因着当年萧儿与宋源的事,常觉着有些对不住,即便只因着爹爹与宋书海惺惺相惜的情义,这事儿林家也是非管不可的。
可林萧儿想的却是,这事儿林家是不是真能管得了!
听得宋源所言,当下官府只是因着杀人的罪论着。不敢想象,若是到了省府,深追原委,那宋书海逆旨教子习读诗书的大罪怎还能压得住!?到时,那可就不是单单抓了父子二人便可了的,怕必又是一桩满门抄斩的大案。这样的大祸,试问,满京城谁敢往身上沾!
艰难挪着,终于挪回了自己院儿里。
莺儿早在院儿口儿等着,一见着小姐愁容不展,更屈身紧捂着膝盖,还以为又被老爷罚跪,赶忙疾跑过来扶了小姐缓缓往临近的小书房屋儿里进去。
“小姐,您先坐一下,莺儿这就给您拿些川龙膏来。”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拿什么川龙膏啊,我不过是蹲久了有些麻。”刚刚有些眉目的盘算,全被莺儿不贴边儿的话打乱了,“去拿点宵夜过来吧,刚刚的一餐确是没吃下什么。”只得先把这丫头支走了,自己再重头开始想吧。
竭力思量了好一阵,终是难有头绪,却是正好顺眼瞥见了还摊在画案上的那本《猗兰操》,灵光一闪!当日情形登时浮现,之前自己还满不在意,但如今或许……,无论如何,终须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