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的满树桂花真真是开到了最好的时候,甜甜的香氛萦绕在空气中,风一动,就洒出一缕香甜,再一动,又是一缕。金秋的凉爽里总少不了各式芬芳清扬。
午后的时光最是短暂,尤其是入秋以后,一会儿光景就换了金辉,斜阳,闲来照晚。
莺儿陪着小姐绕着花池间的蜿蜒小道儿一路过来,下了鸿亘于荷池之上的竹桥,再往前,影壁后面,就是下四的各院儿了。小姐却没有要止步于此的意思。
“小姐,您累不累。要不莺儿扶您到那边的小榭里歇会儿吧。”
“也好,时辰也差不多了。”林萧儿自言自语,身旁的莺儿怎会听得懂。
半伸出水面的汀兰小榭,雕栏围绕,窗格开敞,飞檐下挂落玲珑、画柱间椅靠微曲。凭栏处,三面可观平湖秋色,又可将绕湖小道儿上的风景一览无余,空透临波,秀美倩巧,恰又逢着微霞初霁,最是适宜游憩顾盼的一处。
前阵子偷看祖父的旧时闲记,林萧儿方知,这一处原是祖父专意为了祖母婆婆游园时多个小憩之地而建,却不想随着当年的远赴塞上,竟是双双再无缘归还,愿想祖父祖母九天之上,定也有这样别致精心的小筑。
“莺儿,你猜,眼下,这下四的院儿里,有多少人在呢?”林萧儿背湖斜倚,轻抬了软臂不经意地搭在椅靠边儿上,微翘着食指,对着不远处的影壁指了指。
“这当口儿,八成儿都在呢吧。”
“都在?我看能留下十来个就算不错了。”林萧儿也不看她,只在嘴角显出一丝自信满满。
“不能吧,咱府上每日里的活儿计看着不多,却也少不了大把的力气,现在这样好的时候没人做,那什么时候才干得完呢?”莺儿一脸不明。
“想不通?”
“嘿嘿,小姐,莺儿才不关心这些个无用的,莺儿只关心着小姐就够了。”
“又来讨巧!”林萧儿见着这丫头赖皮的小样儿,笑着白她一眼,接着说,“往日里,我也懒得管这些个闲事儿。可是,今儿个反正无事,倒不如就用这闲来的空儿管了这闲来的事儿。”
林萧儿时辰掐算得正是精准,话音儿才落了,就见得陆续有人沿着湖边儿的小道儿三三两两的往影壁那边儿回了。
见得此景,林萧儿递了个眼色给莺儿,不消多言,莺儿还是明白些的,随即几步跑过去,迎着其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叫到了小榭外面来。
“见过小姐。”下四这边儿的人虽多是粗使,但规矩还是不错,看来许安确是下了些功夫。
“你叫什么名字。”阔声问着,语气确是极温和。
“回小姐,小人贱名,不足道。”那人极躬身低着头,别扭抱着的拳,举得过分高了,确是有些慌的。
“没关系,即是叫你过来,你便不用顾忌那么许多,问你什么,如实说了便是。”依旧是柔柔的话语,内底里却是绝非十二岁的女子能有的沉稳,亲和。
正是这会儿功夫,更多下四的粗务纷纷回了,眼见着这小伙子正在水榭外被小姐训着话,不由的都聚拢一齐,远远的不敢靠近,但嘴里却都云云议论着,有些个不精明的,竟还伸出了指头躲在人群里指指点点着。
这可正是林萧儿想要的。
“是。小人李柱。”小伙子终是安心了些,声气也稳了,头却仍是极低极低。
“李柱,你也是这下四院儿里的?”
“回小姐,小人是下四粗务,专给老爷院里的厨房送柴火的。”依旧低着。
“什么时候入府的,脸儿生的很。”
“回小姐,小人是上个月才进府的,再五天才足一月。”听得背后人群越聚越多,嗡嗡嘤嘤,他明显有些不自在。
“月钱多少?”
“回小姐,一两四钱。”
林萧儿搭了一眼莺儿,到了这会儿,莺儿一下子便明白了。前些天,小姐分明教她去问许管家要了账簿,她还去专意问了几个老人儿,下四院里所有的粗务,最低等也是二两半的月银啊!
“这会儿子怎得这么多人才回来,刚都是去哪儿了,热闹得很呢?”不用装,她只要轻轻扑闪扑闪自己葡萄水的眼睛,自是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模样。
“回,小姐,是……”话到嘴边偏又咽了回去,这么多人,他确是为难。
“‘是’什么,小姐问你话呢,你敢不说?!”最是恨人说一半儿藏一半儿的,莺儿的急脾气怎不训他。
“莺儿!”假意微嗔,便又是和声对那李柱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慢慢说就是。”
“是。回小姐,是从后院儿回来的。”他还是极力绕着重点,没关系,小姐有的是耐心。
“后院儿?这下四的活儿什么时候这般轻巧,竟还容了空儿给你们到后院儿去躲清闲?”
“不是!不是!小的们不是去躲清闲!”听了小姐的喝,倒是足以吓着他。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莺儿这时最是厉害。
“说!我,我说。是许管家叫过去训话,教规矩去的。”终是说了实话,这人倒还算是痛快的。
此刻林萧儿已经瞥见人群里冒出了个矮个子的,急急跑出来,贴着树根儿,朝后院儿溜过去了。
“全院儿的人都去了?”
“不是,只有老爷和您回府后,新进来的这些。”
这就对了,为什么林萧儿总是找不到新人和老人儿之间的离隙缘何而来,现在正是找到了关节。起初的时候,林萧儿一直以为是新人们还没立起规矩,很多不懂不老实,才出来些问题。直到那日张妈和碧瑶的事儿之后,新人之间在如此短的时间就建立的一心才深深触了林萧儿的差一点儿就被麻痹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