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到秋收的时节了,这两天地里的活却简单起来。天刚擦黑,冷梁就收了工,他坐在地头上抽了根从爷爷那里蹭来的烟卷,磕了磕已经穿得很旧了的娘做的条绒布鞋里的碎土,让劳作了一天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休息够了,冷梁站起身,没有去村头街口的按摩店,也没有回自己的小家,而是径直向着爹娘的家里走去,他想吃娘做的饭了,更想问一问小弟弟冷兵在新的学校里的学习生活习惯不习惯。
来到家门口,见院门虚掩着,冷梁悄悄推门进到院子里,尖尖的鼻子嗅到从厨房里飘出来的炒葱花的香味。冷梁一边叫着娘,一边放下锄头迫不及待地向厨房奔去。
听到冷梁的喊声,从厨房里钻出一个人,不是娘,是老二冷栋。
突然冒出来的冷栋把冷梁吓了一跳,“诶!你怎么回来啦?听说你不是‘出国留洋’了吗?”
“出哪门子的国?出国就不能回家了?宪法里哪一条有这样的规定?”冷栋没好气地说完,又钻回厨房继续炒菜了。
“二弟啊,你知道咱娘干什么去了?”冷梁粗着嗓子又问。
“听隔壁的四奶奶说,咱爹陪咱娘去卫生所看牙去了。”冷栋咳嗽着回答。
“你又没咱家的钥匙,你是怎么进的门呀?”冷梁没话搭着话。
“从小到大,咱家的大门,我什么时候走过?”冷栋不屑地回答。
听冷栋这么说,冷梁阴阳怪气地回敬道:“也是!也是!大哥忘记你有穿墙破屋、飞檐走壁的本事了。你自是不会走咱家的大门,难不成你骑的摩托车也是飞进来的吧。”
“大哥,你也太少见多怪了吧。前段时间,城里杂技表演,‘飞车走壁’的节目可火了。现在还不知道‘飞车走壁’的人可真是土老帽,土掉渣了!”冷栋听冷梁挖苦自己,毫不示弱地进行回击。
“这么说,你真是开着摩托车飞进来的。你没有把隔壁的四奶奶吓着吧?”冷梁虽然嘴笨,但说起话来也“刺猬”得很。
见冷梁没事找事,冷栋气得用炒勺使劲敲打了几下锅沿儿,“我真的没有闲情雅致吓着隔壁四奶奶玩。把四奶奶吓病了,住院你出钱?只是我活了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能挡住我的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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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了命。勤劳能干的母亲体格康健,只是从年轻的时候就害上了牙疼,牙疼是折磨母亲最难捱的病痛。
父亲陪母亲看完牙医,推起自行车准备回家,却被母亲叫住,“他爹,卫生所离咱老亲家的家不远了,咱还是顺便过去拜访一下吧。虽说他们家女儿早已过了门,咱家也待了客,现在咱的大孙女也都快五岁了,可冷梁跟曹玉天的结婚证在他们老两口子的干涉下,到现在都没能办下来,这让我的心里怎么能安生呢?既然来到人家家门口上了,我们还是过去说点好话再催一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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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冷藏的名字是奶奶给起的。抗日战争结束前,作为第一批进藏工作组的成员,爷爷被派去了西藏。正是那年,奶奶生了第一个儿子,于是起名叫“冷藏”。
爷爷走后便没了音信,后来听说爷爷死在了西藏,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再加上西藏那样恶劣的生存条件,爷爷客死他乡的消息是非常可信的。由于对爷爷的思念太深,一天晚上,奶奶做了一个梦,爷爷身穿一件白色的长衫,骑着一匹白马回到了家里。自此,奶奶就一直坚信爷爷一定还活着。又过了一个八年,一天中午,奶奶刚做熟半锅野菜煮杂面,家里突然来了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带着三个孩子的乞讨“老人”。奶奶心善,就把刚做好的野菜和杂面全部给了讨饭的“老人”和三个可怜的孩子充饥。吃完饭,“老人”要求洗把脸。奶奶给“老人”打来一盆温水,这时才辨认出来,讨饭的“老人”竟然就是日思夜盼的去了西藏传说中已经去世了的爷爷。
当年到达西藏的时候,跟爷爷一起去的工作组成员因为路途艰险就已损失过半,仅仅一年,超出常人想象的残酷的斗争与生存环境,使得除去爷爷以外的工作队人员全都牺牲在了西南边陲。爷爷带回来的三个孩子是他藏族战友的遗孤,最大的六岁女孩名叫“那错”,小一点的女孩叫“梅朵”,男孩叫“德吉”。迫于当时的生活状况,爷爷奶奶只留下了那错,梅朵和德吉送给了膝前没有儿女,跟爷爷一起打过日本鬼子的“战友”穆天钢抚养。那时的爷爷奶奶不再多想什么,爷爷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幸事,把儿子冷藏和女儿那错养大成人就是最大的生活目标和精神依托。
爷爷奶奶,还有穆天钢老人都没有刻意隐瞒三个藏族孩子的身世。那错、梅朵和德吉知道他们不是亲姐妹姐弟,但苦难的身世让他们彼此比亲姐妹姐弟还亲。那错长大后跟了冷藏。梅朵和德吉也都成家立业。美丽善良,勤劳聪慧的那错在十九岁的时候就做了母亲,生了第一个女儿冷云,四十二岁时生了小儿子冷兵,母亲那错总共为这个家里生了七个孩子。作为爷爷奶奶的女儿又是儿媳的那错,本来就是两位老人手掌心的宝贝,又为家里添了这么多人口,在家里所有的人中,爷爷奶奶对母亲那错自是高看一眼。
凡事都得有人来做,没有人什么也做不成!这是植根于爷爷冷峻内心深处的质朴的无法撼动的观念,所以对不允许多生孩子的计划生育政策很有意见。好在这个地方对计划生育工作抓得时松时严,母亲那错又是少数民族,符合一定的生育政策。镇上计生办的人只是为了八十年代后期才出生的冷兵来找过两次,都被爷爷拿着那把半拉子枪托连训带喝地撵跑了。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来家里找过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