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朦胧,白浅捏着宝剑立在箜宝楼的窗前,片刻不敢放松。自那日事后,他便与南楚帝姬一道被皇后软禁在此。虽说箜宝楼是宫中地,又地处飞鸾阁背后,可自他们被关进来,这箜宝楼便从未清静过,刺客每日造访便罢了,就连送进来的饭菜也不一定干净,皇后自然无心杀他,可保不定皇后是否还愿意继续为了南楚宝藏等下去,除去皇帝虎视眈眈,这朝中又有多少人觊觎这个秘密……
不可知。
“今夜,已是第三次有殷府的死士出现了。”南楚帝姬拿了一卷诗经,悠悠蜷在摇椅上晃着,全然不见了发疯失性的样子。
“你手段高明,何不与皇后说明?至少先将我放出去。”白浅也不意外。这些日子,他早已经知道南楚帝姬并非噫症,只是中毒颇深,偶尔毒发罢了。
“皇后身边的那位大人给我诊过,我确是中毒,如今去跟皇后说我没病,谁信?就是她信了,拿了她要的东西,你敢保证她下一步不会杀了我?”南楚帝姬淡淡说着,“南楚早已国灭,我不过想在大祈苟活几年,竟也如此艰难,当真是人心叵测。”
“艰难?”白浅皱了下眉头,“这宫里,只怕暗地里接济你的人不在少数吧?”
“白将军是在与我玩笑?”
“那我问你,殷华的尸首上那一滩粉色的痕迹是什么?”白浅开门见山地问,“魏之虹与我说过,殷华的衣衫上有一滩粉色的油渍,难道不是南楚的蚀心蛊吗?”
“你说的,我不明白。”南楚帝姬勾着嘴角。
“不明白?”白浅冷冷道,“无妨,自有你说实话的时候。皇后用起刑来,可不像平日里那么温柔和蔼。”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南楚帝姬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你我如今已有夫妻之实,你我有心也好,旁人陷害也罢,长公主驸马爷的位子,只怕已经同你没多少关系了。如今太子京郊屯兵的事情已经败露,你白家依附太子,只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你消息倒是灵通。”
“我南楚虽已国灭,可在这大祈宫中安插个把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南楚帝姬慢悠悠说到,“我瞧皇帝如今的样子,倒是打算让殷家来做太子的替死鬼了。只是不知道,长公主今夜拉殷长林这一把,究竟有没有用。”
帝姬说话间,白浅手起刀落,又斩杀了一个企图闯进屋中的刺客。此刻,已过三更,白浅抹去刀口的血,道:“只怕殷家另有打算吧。我瞧着,这些刺客都是冲着你来的。”
“自然,谁不想要这天下呢?”帝姬站起身子走到白浅面前,“告诉你也无妨,皇后所料不错,我身上确实有南楚的宝藏。”
“宝藏?莫非和传说中一样,是南楚多年积累的财宝?”白浅倒有些好奇。
“若如此,我取来招兵买马,岂不美哉?”
也对,南楚帝姬之所以被困在宫中许多年,并非是因为在宫中孤立无援。南楚再弱小,也不至于将帝姬一人弃于大祈宫中,不过是,宫中反而比别处更安全罢了。何况,复国之事,说来容易,空有一腔热血总是不行的,南楚皇在大祈的幕僚再忠诚,终归只是屈指可数几个人,如何与大祈百万精兵相抗衡?
“那宝藏若非金银珠宝,还能是什么?”白浅问到。
“是一个人。”
“人?!”
“墨家,萧宁帝姬的事情,你知道的吧?”南楚帝姬幽幽开口道,“不用摆出那种表情。这些事情,但凡是京城里的有心人,多多少少都会去查查的吧?南楚宝藏,若说与我相关,不如说与萧宁帝姬相关更为妥当些。”
“你说的宝藏……是萧宁帝姬?”
“自然不是。”南楚帝姬继续说道,“你知道逍遥山庄吗?”
“逍遥山庄?!”白浅怎会不知,当年逍遥庄主风冷雪叱咤风云,势力之大几乎能与朝廷抗衡,后来皇后从中斡旋,这才使得势力平衡天下安定。不过自那之后,风冷雪便失踪了,人人都道他痴迷命理推演,走火入魔死了,就连他的关门弟子风醉月都不知道他的下落,这一事便成了江湖上最大的悬案。只是不知,这风冷雪竟还与南楚有瓜葛。
“告诉你也无妨。昔日的逍遥山庄也好,今日的醉月楼也罢,不过全是南楚朝廷多年来蛰伏在大祈的精兵罢了。风冷雪也并非是什么江湖高手出身,他是我父皇的义子,我的义兄。”南楚帝姬看向白浅的眼睛,“我父皇命他在大祈卧底多年,除了在大祈建立了训练南楚隐兵的逍遥庄和敛财的醉月楼之外,更重要的,是命他设计勾引当时尚未出阁的文熙皇后。只可惜,全被被萧宁那个贱人搅黄了……”
“你的意思……逍遥庄与醉月楼控制的,是一支南楚的精锐大军?!”
“正是。旁人囚禁我是为了南楚宝藏不错,可文熙皇后绝非如此。昔年萧宁倾心于我义兄,为他用计来到大祈,又挑唆文熙皇后与我义兄反目,早已将逍遥山庄与醉月楼的秘密对皇后和盘托出。皇后如今之所以留我在宫中,又做了这许多事情,一则是忌惮我是否有号令这只隐兵的凭信,二则,只怕连她自己也不晓得我义兄的下落吧。”
白浅此刻只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略比他年长的女子,同时在心中思索着她话里的真假。若她所言不虚,逍遥山庄与醉月楼的手段训练出来的军队,倒当真棘手。听她话里的意思,这支军队既是南楚皇有意为之,自然数量庞大,足矣与殷都守军分庭抗礼。
“你与我说了这么多,就不怕我去同皇后讲?”沉默许久,白浅终于开口问。天下人日夜窥探而不得的秘密,帝姬如此轻易就与他说了,究竟有何企图?
“我如果是你,就会想想挟持我来号令这支军队的可能性。再不济,与太子联手,平分江山也总不辜负我同你说这些话的诚意。”帝姬冷冷道。
“你想和太子结盟?”
“怎么,不行么?”
“朝廷里人人道太子失德,就连我父亲也不过只是愚忠罢了。你不怕他拿你复国的家当乱来么?”
“怕,又如何?”南楚帝姬笑到,“太子是窝囊些不错,可有你辅佐,想必不会让我失望吧?你如今,与我是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若我忽然死了,你猜,天下人会不会觉得我把南楚宝藏托付给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过说事实罢了。只怕我一死,皇帝皇后都不会轻易放过你。无论如何,你也难逃干系,你白家上下百余口的性命要不要,可全在于你。”
“你威胁我。”
“是啊。可那又怎样?你我这段时日,可不止一夜夫妻了吧?莫非你还想着去求娶公主?”南楚帝姬勾着嘴角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倒叫白浅脸红。到底是年少气盛,加之帝姬也颇有几分姿色,孤男寡女,自然难以把持。只是春宵易度,白浅此刻后悔,未免太迟了。
“你想如何?”
“明日,殷家的事情自会有着落。等长公主与殷家的亲事定下来,你就去同皇后提亲。你我已行夫妻之实,我嫁入白家,你不亏。”
“你!”
“怎么?不愿意?”帝姬盯着白浅的眼睛,“你该知道,我不怕死,更不介意让你和白家上下为我陪葬。”
清凉台。
歌舞还在继续,红静静坐着,余光瞟着主位上皇帝的表情,皇帝最初时的怡然自得早已荡然无存,夜越深,皇帝面色越发凝重,倒是殷长林自始至终都一副愁云满面的样子,也看不出此刻心里存了什么心思。倒是一旁的月贵妃不时与红玩笑几句,这宴席才不至尴尬。
“公主。”椿趁着给红倒酒,凑近红的耳朵悄悄道,“都妥当了。墨大人虽费了些工夫,但好在皇后娘娘安然无恙。”
“那就好。”
“皇后娘娘正在更衣,马上就到。”
红抬眼看着主位的皇帝,忽然发现皇帝身边全都叫月贵妃换成了泰宸宫的奴才伺候,此刻皇帝被困在清凉台,一时半会得不了消息又不好脱身,竟有些狼狈。
“这时候也不早了,怎么去请皇后娘娘的人还不回来,真是混帐惫懒。”月贵妃笑道,“莫不是走错路去了别处吧?臣妾听说,前几日新进宫的这批宫人里头,就有好几个不识路的,都入宫好些时日了,往飞鸾阁当差时,还总是走岔,往箜宝楼去了。好在白浅将军谨慎,这才没闹出人命,换了旁人,只怕把他们当刺客杀了。”
“宫人不中用,杀了也便罢了。”皇帝心不在焉地答道,“你如今执掌六宫之事,万事要格外仔细些,也好替皇后分忧。”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在场所有人都晓得这不过是场面话罢了。正想着,却听得宫人尖锐的嗓音道:“皇后娘娘驾到!”
只见皇后身着浅金暗纹牡丹襦裙,肩头慵懒地搭着一条胭脂红织金披帛,整齐的云鬓上插满插梳步摇。若不是红一早便晓得,任凭谁也不敢相信眼前的皇后今夜已是经历了九死一生。
“臣妾可真是来晚了。”皇后打趣道,“方才在落君山听钦天监正使报,危月燕星见紫光,主大吉,不仅红儿此番化险为夷,就是皇上也粘了喜气。”
“什么喜气?”皇帝有些疑惑。
“月贵妃难不成还没同皇上讲吗?”皇后兀自坐了下来,“正好殷丞相也在,便一同听吧,万华殿的瑾荣华已有了两个月身孕,臣妾贺喜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