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南楚帝姬哄住,此刻歇在一旁正扯着椿宫服上绣的山茶花看。白浅满头是汗,见到红带着人过来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多谢长公主解围。”
“不必,本宫是有话问你。”红扫了一眼帝姬,“那日望春台上,你看到了吧?”
“臣……不知长公主所言何事。”
“魏之虹是怎么中毒的,我看不出,难不成你习武多年也没瞧见里头的关窍?”红正色道。
白浅自然是看见了的,可看见了又如何,一方面魏之虹说自己无碍,另一方面他又何必管这档子闲事,尤其对方还是殷家的人。
“今日找你,自然不是刁难于你。魏之虹抱恙,本宫不便在宫外走动,有件事情,烦劳你帮忙查一下。”
“长公主请讲。”
“三年前殷家六小姐的事情,本宫要知道全部。帝姬便由本宫先照顾着,你尽快查清楚。”
镇国将军府。
魏晋锋难得的出现在府中,此刻正表情凝重的坐在暖阁的梨木椅上看着对面脸色发紫却神情轻松的儿子:“你这是在胡闹!我问你,若是我不回来,你就生生要将自己拖死都不告诉我是吗?!”
“父亲息怒,儿子不想父亲担心。况且这毒难解的很,与其着急医治,不如等着看看。六小姐不至于置儿子于死地而不顾吧?”
“胡闹!”魏晋锋正要发作,只听得外头通传宫里来人了,匆匆起身相迎,原是黎王身边的人带着风醉月来了。
“大将军有礼了。”风醉月拱手道。
魏晋锋虽觉得眼前这美男子面生,却也记起来元夕宫宴上这个人站在皇后身侧,于是便将风醉月当成了皇后派来的人,便道:“不知大人此来,可是皇后娘娘有何事?”
“魏公子抱恙,月贵妃恐怕耽搁黎王殿下习武,便特意请了风大人来帮魏公子诊病。”与风醉月同来的宫人解释道。
“黎王?”魏晋锋有些不解。
“便是十七皇子了,皇后娘娘说一切已经定好,只待过些日子长公主及笄大礼结束便行册封礼。”
“如此……那恭喜黎王殿下了。”魏之虹不知在想些什么,面色微变的插话道。风醉月一直盯着魏之虹的脸,中毒如此深表情却还如此闲适,是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还是当真无所畏惧?
“有劳风大人帮犬子诊病了。”魏晋锋略一拱手。虽然不清楚风醉月的底细,可皇后身边的人,此时倒也不会加害于他,加之看风醉月举止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人,心里的怀疑便更减了几分。而另一头风醉月也不含糊,立马从宫人手中接了药箱子,坐到魏之虹身侧开始诊病。
“你的毒,倒尚可解。”
“府上郎中日日以针灸之法替我疗毒,自然还是有几分功效的。”
“你倒看得开。”风醉月搭着魏之虹的脉说,“你身上的毒若是再拖延下去,神仙都救不了你。”
“未必。”魏之虹淡淡回应,眼角打量着风醉月,欲言又止。
风醉月只当没看到,半晌,等魏晋锋与那几个宫人一干人等到花厅闲话走远了,才冷不丁开口道:“她担心你。”
“……”
“若不是她心疼,你以为黎王小娃娃会计较你的死活?”风醉月说着,将半根金针以内力埋入魏之虹体内。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翡翠瓶子递给魏之虹。
魏之虹也不推辞。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也晓得是红的意思,只拿黎王和月贵妃做个幌子,免得皇后阻拦罢了。
“瓶里的药丸你每日服一粒,这三日我都会来给你疗毒。”
“多谢。”魏之虹朝着风醉月略一拱手。
“谢什么……你若真有心谢,不如将你查到的事情讲与我听听,就当作卖个人情给皇后娘娘,如何?你也别瞪我,你想,若不是皇后无心要你的命,你以为这大好的机会她还能让我出来救你?可见,长公主是当真对你有心。”风醉月半开玩笑半认真,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灵歌台。
宫人们手脚麻利地点起了琉璃盏,蜜香花烛在盏中摇曳着温热的火光,映衬着宫室里精致的藻井画梁。南楚帝姬此刻正趴在雕栏上,痴痴地望着远处民间的灯火发呆。
红拿着一卷兵书,正听着墨如彬讲学,不时的瞟一眼南楚帝姬。
“长公主似乎很是担心帝姬。”墨如彬干脆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自然,我比不得白将军身手不凡,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差错,母后责罚起来我可吃罪不起。”红回答道。不错,将南楚帝姬带回灵歌台,并非红一时兴起,而是皇后授意。若非是早前福尚宫带来了迷药涂在椿袖口的山茶花上,只怕百十个红也无法将帝姬从白浅身边带走。
“长公主多虑了,娘娘既然如此筹谋,必然是做好了万全打算的,这几日灵歌台的守备比以往多加了三倍有余,东宫那头大约也会收敛些。”
“他若是肯收敛,便不会想方设法往我这里安插眼线了。”红又想起了之前那几个粗使宫女的事情,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太子无能,许多事情自然心急,使些旁门左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听望春台的宫人说,前几日白浅在时,太子可没少拜访……”墨如彬说着,起身将刚才写在书卷上的批注拿给了红看了一眼,下一刻,便将那一页撕掉,卷成条,点了琉璃盏里的灯火化为灰烬,只留下红错愕的脸在灯火下神情恍惚。
“这件事情,似乎皇上也有所耳闻,而既然没有动作,大约皇上还在观望吧。”墨如彬瞧瞧凑近红的耳边又道,“南楚帝姬,不仅是太子最后的机会,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椿将安神汤端来的时候已是三更,墨如彬早已离去,而自墨如彬离去之后,红就一直心神不宁。南楚帝姬被安置在偏殿里由皇后的心腹护卫守护,因着迷药的关系,倒一直镇静没有闹腾过。墨如彬走后,黎王又一如往常闹着来找红玩耍,此时夜色已深,便枕在红的怀里睡沉了。
椿将安神汤轻轻放在凤榻边的矮桌上,轻声问道:“公主,有心事?”
“没事。”红望着窗外的月亮,静静回答道。
“黎王殿下方才不是说风大人已经开始给魏公子疗毒了么,不日即会痊愈,风大人医术高明,公主自不必忧心。”
“风醉月是母后的人,我自然信得过。我烦心的不是这个。”红忽然垂了眼眸低声说道,“母后有意,废太子,让我入主东宫。”
椿听闻,瞪大了双眼,好一阵子才平复心情道:“家国天下大事,如此重担怎能由公主来担当?况且一旦身为储君,那公主的婚事岂不是……”
大祈女帝,照例,须与多国国王皇帝建立姻亲关系,而这种姻亲方式,乃仿周穆王与西王母之事,可行周公之礼而不行婚姻之礼。为保皇室血统纯净,女帝正夫嫡子依旧只能是自己血亲。太子与公主均为皇后亲生,如此一来……椿不由得看了一眼红怀里的黎王。
“可如果这个储君由着哥哥做,且不说大祈如何,只怕连你我都是死路一条。”
“太子为人,最是心胸狭隘。若是来日登基,自然不可能放过殿下。既然皇后娘娘有此打算,东宫大约也已经得到消息了,殿下此番打算如何应对?”
“听墨如彬的意思,父皇无意插手此事。母后把南楚帝姬安排到灵歌台,又让我把白浅支开,便是想给我这个机会……南楚宝藏,无论谁先找到都是筹谋储君的有利契机。太子哥哥自然也知道,此事于他于我,都是背水一战。”
既然如此,公主的及笄大礼与婚事,便都只是安抚老臣的权宜之计罢了。椿心下想着,却为红与魏之虹的事情感到可惜。
飞鸾阁里。
风醉月盘膝坐在榻上,怀里抱着昏昏欲睡的皇后。这些日子,北狄侵扰,西陵破关,加之殷家断绝漕运,着实把皇后累坏了。皇帝无能,桩桩件件都是看了奏折无从下手又送到飞鸾阁里,却还一门心思想着要夺权。连风醉月自己都看不下去。
风醉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皇后的脸,不觉低语道:“早知如此,当初不如嫁与我师傅,做对神仙眷侣不好么?”
“娘娘若是与你师傅做了神仙眷侣,如今你早死了几百回了。”桌前伏在案上批奏章的墨如彬耳朵倒好使,冷冷来了一句。
文熙皇后与风醉月的师傅风冷雪是故交,这是宫里人人知道的事,当年文熙皇后的娘家与风家交好,文熙皇后入宫后,皇帝曾下令诛杀风冷雪,此后风冷雪人间蒸发,再没人见过。其中缘由无人得知,大抵也就是一个情字。不过如今皇帝的样子,大约,也早把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脾性丢到九霄云外了。
“你倒会说。”风醉月轻轻把皇后放在榻上,“我问你,你家那位萧宁帝姬,真死了吗?”
“开什么玩笑,我家哪里有帝姬。”墨如彬神色如常。
“你当我不知道?魏将军家的小子最近对你家那位奶奶,可是兴趣颇深呐……”
“魏之虹?他还是先担心担心他自己吧。殷家和白家,最近一连上的十几道折子,全是弹劾镇国大将军的,也不知道魏将军与世无争,是怎么得罪上殷家的。”
“得罪?身在镇国大将军的位子上,那便是已经把朝廷所有人都得罪了,又何须再得罪?”风醉月慢慢踱步到墨如彬跟前。镇国将军,手握天下重兵,皇后执掌天下尚且要避讳三分,何况殷家和白家,一个心里有鬼,一个眼馋心热。
“不过说起来,前几日你不是去帮帝姬诊病了么?如何?”
“是真的疯了。”
“当真?”
“千真万确。”风醉月踱步到案前,从怀里取出一枚乌青的银针道:“你自己看。”
墨如彬探了探脑袋:“是毒?”
“千愁醉,依帝姬的程度,只怕中毒太深,很难再好起来了。”
“千愁醉?”墨如彬蹙起了眉头。他倒真是知道千愁醉的,这毒药药性虽浅,但长久用药,必会使人疯癫,无药可解。且这药……
“该不会是你去给帝姬下的毒吧?”风醉月仿佛玩笑一般,讪讪开口。倒不是他胡说,千愁醉这种毒药,只怕在宫里也找不出几瓶,那是墨家出来的药。墨家满门大儒,独独三十年前出了个墨染,对毒物情有独钟。风醉月也是因着那墨染与师傅风冷雪之间不寻常的关系才得以知晓千愁醉。
“昔年墨染公子与墨家断绝关系,倒确实在墨家留下了些东西。可要说起千愁醉,说是你风月公子给帝姬下毒不该更让人信服些么?”
“也是,谁让你家那位女扮男装的墨染公子,非要想方设法爬上我师傅的床呢……”
暮色渐沉,墨如彬收拾完剩下的奏章,便退了出去,倒没再与风醉月说一句话。皇后缓缓睁了眼:“你与你的朋友,嫌隙倒是不浅……”
“娘娘说笑了。不过是与墨大人玩笑几句。”风醉月恭敬地立在殿中,他知道皇后一直在假寐,不过是不想醒罢了。
“玩笑归玩笑。可查到有什么不妥吗?”
“回禀娘娘,墨家的事情已经查到了。萧宁公主当年确实被带回了墨家。”
“然后?”
“跑了。”
“跑了?”皇后挑起了眉毛。
“萧宁公主年少,并未嫁予墨老太师,而是被墨家私下里收为养女……”风醉月顿了顿,“萧宁公主离开墨家的日子,刚好是墨染公子与墨家断绝关系的日子……”
“竟然是墨染……”皇后神色凝重了起来。许多年前,她还是名满京城的名门闺秀,风冷雪亦是享誉天下的逍遥庄庄主,他身受重伤夜闯她的闺房,他许她逍遥天涯,若不是墨染横插一脚……
“昔年之事,娘娘太过在意会伤了心神。”
皇后不回话,只是垂眸看了眼腕上的镯子:“皇帝那边有什么动静?”
一直侍候在殿中的穗雪连忙道:“娘娘,月贵妃身边的如意传来消息,这几日皇上并未复宠瑾荣华,却也未踏入后宫一步。这几日殷丞相频频求见,只怕……”
“由得他去。帝姬那边可有新的消息?”
“帝姬受惊后一直跟在白浅小将军身边寸步不离,皇上倒没过问此事,只是太子殿下前几日遣人去看帝姬,被白浅将军拦下来了。今日长公主将帝姬带回灵歌台安置在偏殿,目前没有旁人探望帝姬。”
“白浅……”皇后思虑着什么,“再过些时日,就是红儿的及笄之礼了,让礼部和内务府好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