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殷桃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自三年前永宁侯府事后,殷成贤将她接回,她与她的母亲便从后花园最偏僻的柴房搬到了如意园内的鸣琴馆。只是当时她与殷长林的事情在宅子里闹的人尽皆知,险些弑父的名声在宅子里传扬开,丫鬟仆役竟无一人愿到鸣琴馆当值。殷桃也倒一个人乐得清净,只带了她那瘸腿的母亲住进了鸣琴馆。
“怎么才回来?”殷桃才一进门,便听得屏风后面传来木轮椅的声音。原是她母亲芸娘一直等着她回来。
“那个人找我问宫里的事情。”殷桃却只是冷冷地说,随手从怀里掏出两块糕点递给芸娘,“你没吃晚饭吧?”
“我不饿。”芸娘没接那糕点,“那件事情,你还是不同意吗?”
“三年前就不同意,如今又怎么会同意?”殷桃冷哼一声,便转头往卧房而去。只剩下芸娘孤零零坐在木轮椅上,烛光底下,芸娘的脸依旧如同少女一般精致饱满。见殷桃如此,芸娘的脸上也没有半分生气或是伤心,反倒是勾起了嘴角,对着屋内暗处道:“她既然想不通,那就由她慢慢想,三年都等得,又何须急在今日?只是魏家公子的伤势怕是不好拖延,得需找个合适的机会提点长公主殿下才是。”
“属下领命。”
灵歌台。
红坐在廊下发呆,这些日子后宫大小事都尽数移交给月贵妃处置,她乍然得闲,倒是有些不习惯。魏之虹一直告假在家中闭门谢客,也不知情况如何。倒是云奕没了师傅管束一时间撒欢儿地玩了起来,又赖在了她这里不肯走。
“让保姆们仔细跟着云奕,东宫那边的人下手没轻重,误伤云奕就不好了。”红心不在焉地说着。
椿瞧着红满腹心事,也不多做打扰,悄悄退开了。红望着不远处开的正好的芍药花发呆,云奕正钻在花丛里扑蝶,倒将本就没多少的皇子架子更退去几分,愈发像普通小孩子。回廊清幽,那暗漆柱子将红的身影挡了个严严实实。许是以为此处无人,回廊附近扫洒的几个宫女便聊了起来。
“你听说了吗?皇后娘娘身边的风大人,原是民间的商贾出身。”
“商贾?我怎么听说风大人从前是郎中?前些日子淳贵人身边的秋吟不是摔断了腿么?听说太医去瞧过,说是瘸了治不好了,内务府本都要将她送回家去的,路上机缘巧合遇到风大人,风大人就随手给了个方子,你猜怎么着?秋吟就好了!昨日都能下地了!”
“是呢是呢,风大人进宫当值后,皇后娘娘不适也不再传召太医了,风大人大约是有真本事的。”
“可我怎么听皇上身边的公公说起,风大人是皇后娘娘的鹤官,也不知是真是假。”
“太监的话如何信得,仔细被穗雪姑姑知道了,你我都要被割舌头的……”
这几个宫女聊的好不热闹,红揉着太阳穴半眯着眼睛开口道:“你们再说下去,只怕穗雪不知道,本宫却不得不先割了你们的舌头了。”
几个宫女听闻,大惊失色地跪倒在地。红却没多少责罚的心思,只让她们往别处去了,自己依旧倚在廊下望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明知道是有人故意说这些给她听,她宫里的人,如何竟嘴碎至此?可此时却顾不得多少,只满心想着去求风醉月。情一字,大约是真的害人不浅。
罢了。
“椿,去趟泰宸宫,就说本宫这里新得了些南山贡来的白茶,请月娘娘来坐坐。”
次日午后。
御花园风景如画,百花丛间,一曲百鸟朝凤的笛音飘然而来,寻着笛音而去,原是风醉月忙里偷闲,此刻正在观风楼里与月贵妃吃茶。
“风大人果然不凡。”月贵妃赞道。
风醉月自知月贵妃惯会恭维,便也不将此话当真,只收了玉笛道:“娘娘谬赞了。不知娘娘今日传召有何要事?”
“风大人真是生分了,大人与墨丞相交好,墨家原与本宫母家也是有些渊源的,自然也便是本宫的朋友。”月贵妃笑着说。
风醉月倒不急,便兀自找了把椅子坐下,也不再开口,只直盯着月贵妃看,仿佛要生生将月贵妃看出朵花来。今日墨如彬将他的差事做完他便觉得奇怪,原来是与月贵妃商量好一伙儿来坑他的。也罢,他倒要看看月贵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风醉月直勾勾盯着自己,月贵妃一时窘迫,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呃……风大人……”半晌后,总算还是月贵妃先开了口,“本宫听闻镇国将军的公子身染重疾,太医也束手无策,不知能否劳烦风大人往将军府走上一趟?”
“……”
“魏公子是皇上点给云奕的师傅,如今有疾,倒是耽搁了云奕习武,本宫想着,魏公子教习云奕久了,云奕大约也不愿旁人教他吧……”
“娘娘。”风醉月骤然出声打断了月贵妃,“您该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
月贵妃愣了一刻,旋即又恢复了从容的笑容:“风大人何出此言?”
“皇后娘娘属意墨家,娘娘您该知道,此时宫里出面救他,有损长公主清誉。长公主也该明白吧?”风醉月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月贵妃身后的牡丹屏风。
牡丹屏风的背后,红攥紧了手里的锦囊,锦囊里,正是上元节时祈愿的物引——他赠她的红豆。
月贵妃却只淡淡说:“这是黎王的意思,与长公主又又何干系?”
“黎王?”风醉月迅速在脑子里将皇帝的亲朋好友过了一遍,却没想起黎王是个什么人物。
“皇后娘娘已经下旨,加封云奕为黎王,封地黎城。”月贵妃不慌不忙地说着,“本宫知道大人是皇后身边的人,有些事情不好办也不能办,故而才亲自来见你。你若是当真袖手旁观,本宫自然不会为难。只是一句,皇后娘娘记挂长公主婚事,可魏家公子的性命,却关乎镇国将军的心。孰轻孰重,大人是明白人,不需本宫多说。到底,皇后娘娘也没说过魏公子非死不可嘛……”
魏晋锋执掌边关数百万大军的虎符令,眼下虽回京,但一时半刻兵权却是收不回来的。倘若此时他的独子出了差错,魏晋锋大怒之下干出什么事情就不好说了。此等罪责,谁担待得起?便是皇后,而今也须小心。这些道理风醉月自然是知道的,只是……
“放心,这件事办成了,好处自然是不会少的。本宫陪伴圣驾走访民间,风月公子的规矩,本宫多少还是知道些的。”
风醉月听到此处,不觉惊出一身冷汗。且不管月贵妃如何得知他的身份,他真正的身份若是让皇帝知道了,只怕皇后也保不了他。果然,进宫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风醉月此刻不由得开始后悔了。
月贵妃瞧着风醉月的样子,心里也有数了,便道:“风大人且去准备着吧。一个时辰后,黎王身边的宫人会去接你出宫。皇后娘娘那边,本宫已经派人去过了,还请风大人早去早回,莫让皇后娘娘挂心。”
得,连出宫找机会跑路的可能性都没了。风醉月顿时像蔫儿了的花,只好悻悻领命去准备了。红躲在屏风后面瞧着风醉月那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成了,如此,长公主也不必再担忧了。”月贵妃起身走到屏风后将红唤出,“时候不早,回宫慢慢等着消息便是。”
“今日多谢月娘娘了。”
“举手之劳罢了。云奕往后还需长公主多多扶持。”月贵妃笑着说道。
“自然,云奕是我弟弟。”红回应着,心下却没来由的觉得有些不安。昨日与月贵妃相商,月贵妃开出的条件便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月贵妃什么都不求,却只求她无论何时何地,都保全云奕性命。眼下月贵妃尊贵妃之位,掌六宫大权,云奕也获封黎王,如何还会有性命之忧?当真是让红百思不得其解。却也罢了,救人如救火,红着急魏之虹,便也没再纠结其中关窍。
“……这几日皇后娘娘可算是忙坏了,长公主若是得空,便多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月贵妃闲话几句,便忽然转移了话题。
“怎么说?”红一边仔细走着御花园的鹅卵石路,一边问。
“还不是瑾荣华的事情。这几日瑾荣华受了冷落,殷家自知瑾荣华私闯禁宫理亏,不好上谏,为了瑾荣华复宠的事情,竟将江南的漕运全停了,眼下江南十几座城池都运转困难,漕运一乱,盐米茶丝生意全做不成了。皇帝爱面子,又不好就此屈从殷家,便将这烂摊子扔给了皇后娘娘。”
红听到此处颇感震惊。她自幼是与太子一样教养长大的,自然知晓漕运对国家命脉的重要性,却没想到殷家手眼通天,竟能控制住十几座城池的漕运衙门。如此厉害,当真始料未及。
“殷家如此嚣张,父皇竟拿他半点法子都没有么……”
“我看,皇上眼下虽没有动作,可皇室向来与殷家同气连枝,若是真重罚了瑾荣华必定会激怒殷家,皇上最忌讳是殷家,最巴结也是殷家,瑾荣华的事情虽大,迟早也不了了之,甚至再搭上一个驸马的名头送给殷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月贵妃低声说道。
看起来,她的婚事里,皇帝必然是会想法子撮合她与殷成贤的。
“不过,皇后娘娘一直与墨家往来密切,墨丞相年少有为,大概是最合适的人选吧。”月贵妃继续说道。行至御花园深处,假山错落之间,却隐约见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在藤蔓下嬉闹。
“是谁在那儿?”红开口问道。
月贵妃转头看了一眼便道:“还能是谁,定然是白浅将军带着望春台的那位出来透气罢了。这些日子那位帝姬日日黏着白将军,也就是长公主不常出来走动,宫里人人都知道。”
红定睛一看,当真是白浅被帝姬追着玩闹,如此虽不成体统,可白浅也是无奈,这帝姬本就疯,却也碰不得打不得,万般无奈只得如此当真难为白浅了。
“月娘娘先行吧,我有事情同白将军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