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手脚都上了冰冰冷冷的铁链子，只要微微一动，那链子便乒乓地响，怕惊动了守夜的金兵，我们便也无法随意动弹，只好靠着车柱子将就歇息。我起初根本无法入眠，但夜深实在困得紧了，我便靠着赵椅的肩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发现铁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卸了下去，看来昨夜睡的太死，就连什么时候摘了锁链都不知道。赵椅却没见他有多少精神，眼睛微红，我叫他他也不说话。再看看和福帝姬赵金珠、宁福帝姬赵串珠等一干人都红通着眼。
这都是怎么了？
我一脸的茫然，便推了推赵椅的胳膊，要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椅干咽了口口水，没有说话，只用手指指了指前面营寨处的地方。
我顺着他指过去的方向一看，心下悚然。
“你们这些宋国的女人给我听着！从今天开始，我们郎君｛1｝的命令，谁敢不从，就是这个下场！”一名留着络腮胡子的金国谋克孛堇｛2｝在前面指着地上的三具女尸，用生涩的汉话扯着嗓子喊道。
我只一看，便险些吓昏了过去。
这三名帝姬我曾是见过。保福、仁福二位帝姬就住在我院子旁边的秋水宫，她们与八姐顺德帝姬赵璎珞是同母所出。没想到昨天还依旧鲜活的生命，到今天竟……
三位帝姬面容狰狞，不着寸缕，身上血迹斑驳，伤痕累累，其惨状不可描述，让人触目惊心。
我鼻子一酸，转头问：“这三位姐姐，怎么会变成这样？赵椅，你昨天不是说，她们没有错吗!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们!”
赵椅握紧了拳头，压低了声音说：“她们没有错！错的是那帮畜生！”
“别说了！”和福帝姬忽然喝止我们的对话，“难道你们打算这样说下去，被女真人听到，让我们所有人给你们陪葬吗！”
我一时竟语噎，不再说下去，看到几名金兵将三名帝姬冷冰冰的尸体用白布裹了裹，抬起来便要扔到后山的乱坟岗去。
这时，一名蓝衣女子追着那些搬尸体的士兵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仙郎！香云！我可怜的妹妹啊！啊——”她边嘶喊着，边迈着小脚拼命追赶上去，“别怕！阿姐陪你们来了。”
金人闻声这蓝衣女子要轻生，连忙挡在了前面钳制住她使她动弹不得。她突然怒目瞪向那些士兵，吼道：“我乃顺德帝姬赵璎珞，不长眼的畜生，本帝姬面前谁敢造次！”
金兵虽不大听得懂赵璎珞在说什么，可赵璎珞生来就有一股子英气，他们好像被她的威力震慑住了，一时之间竟无人再抓住她不放，任她跑到尸体面前号啕大哭。
“畜生！畜生……天！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她失了魂般地捧着妹妹的头，呢喃道：“香云！香云你睁开眼睛看看阿姐，仙郎！快醒醒呀……”
母亲贵妃王氏死的早，她这两个妹妹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若不是战乱，今年该是替她们择枚良婿的时候了。可现在两个妹妹惨死于金兵之手，好好的帝姬，清白尽毁，对赵璎珞来说，她的整个天都塌了。
她憋足了愤恨屈辱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仰天大骂：“老天！你没有眼睛！”
“何人在此喧哗？”斡离不闻声走来，在场的金人皆对他行礼，斡离不向赵璎珞靠近，看了她一眼，对众人说：“上面接到通知，我们需要从今日开始启程，跟随前面的队伍前往上京。所有人收拾妥当后，即刻出发！”
斡离不瞧了一眼赵璎珞，对手下的人说：“粘罕｛3｝向我这里索要一名成年的公主侍奉，她这么爱出风头，那就她了吧。”
*****
我们又上了牛车，押解着宋俘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往东北方向前行。
我摇摇地在后面的队伍中望见了我陌生的父亲和皇兄。对于这个父亲，我对他本没什么感情，或许我于他而言，也不过就是对我娘一时的怦然心动留下的一个礼物。在此之前，我只和他有过一句对话，而他甚至早已忘记了我的存在。他对我而言只是史册上那个艺术造诣极高却没有政治野心的徽宗皇帝，我不恨他没有做到为人父的责任，因为他是皇帝，他是整个大宋的皇帝。
我其实知道，父皇和皇兄官家｛4｝这对父子本该是风流倜傥的文人墨客。徽宗的文学成就相当之高，却独独在治理国家方面没有半点的心思，导致朝堂奸佞当道，大宋政局搅得文恬武嬉，乌烟瘴气，或许这就是大宋如今成为了小小女真族的阶下囚的原因吧。
如今娘生死未卜，去向未知，父皇和一干姐妹又不是太待见我，想想我今日，除了还有赵椅这个异母的哥哥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我当真是没有什么亲人可以留恋的了。
还有曾经带我去梁园赏雪的那个洵德帝姬赵富金。富金姐姐平易近人，我自打那次和她出宫去玩后，我便喜欢这个大姐姐喜欢得不得了。如今富金姐姐想来已经是有了五个月的身子了，这一路上颠簸万分，不知道她的身体能不能扛得住。
我这一路这么想着，身边经过之处却是残骸饿殍，白骨遍野，有的或许是饿死的百姓的，有的则是死于某场激战的士兵的，更多的，是我们的人。
是我们大宋的女人。
这些本该是安享荣华太平的女子，转眼之间便暴尸荒野，在她们还未老去的人生中，画上了屈辱至极的句点。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可我的心一直在发颤，一路走过去，时间越长，尸臭味就越来越浓，堆积如山的死人，尸横遍野的饿殍。我心里越来越绝望。
才出发了几天，竟已死了上千人。
我再不济也是真真确确的大宋帝姬，却没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场。
注释：
｛1｝郎君：金朝完颜氏男性皇族的称呼。
｛2｝谋克孛堇：女真语，汉语译作百夫长。
｛3｝粘罕：即完颜宗翰，女真族名将，国相完颜撒改长子，勇猛有谋。
｛4｝官家：宋代对皇帝的尊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