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到雾霭村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要是在往常，武志烈会安排人把冰原巨熊拉去屠夫的家里，然后让大家回去休息。但是这一次，由于队伍之中有人牺牲，他不得不带着一行人走向村中心的广场，击响了那面牛皮鼓。
不一会儿，村子里的几百号人都举着火把来慢慢地朝着广场靠拢。火把下面，照出的是一张张忧虑的脸，男女老少都有，人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
“又有人死了，这次又不知道会是哪家的孩子。”
“阿顺妈，你们家阿顺去了吧？”
“没有，阿顺今天轮休，因为明天要出猎，我都没让他起来，你们家武巨好像去了吧？”
“对呀，因为是武志烈带队，所以才让他报名挤进去的，想不到也会有这样的情况。”
“不过我听说，这次去的人里面，好像有武鸣那孩子。武志烈又要带队，还要照顾一个小孩儿，想必一定会不容易吧。说不定这次出事，就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不会吧，那孩子年纪这么小，而且什么都不会，只会捣乱，在猎队里面不会拖后腿吗？”
“小声点，别让老族长听到，会骂人的。”
“老族长对那孩子也太照顾了些，不过这次那孩子拖了大家的后腿，看以后老族长还有什么话说。”
“我说这话的意思，是让你放宽心，能进入武志烈猎队的，都是我们村的精英，除了武鸣以外，哪个没有自保的能力？这次出了事，还说不定死的人会是谁呢。”
这样的议论随处可见，很显然地，众人都把那个孤儿当做是此次出事的关键人物。在村民看来，要么是武鸣拖了后腿，要么就是他自己出事了，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两种情况同时出现。因为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众人之前的担忧也减少了很多。
不过，当他们看到武鸣正活生生地站在人群当中的时候，先前的担忧又突然加剧了起来。
猎队一行人全都站在广场中间，武鸣自然也在其中。武鸣的旁边还站了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小孩儿，众人认识是武志烈的独子武三山。此刻，他正在跟武鸣不住地问着什么，武鸣则是耐心地解答着。
地上架了木柴，木柴上面躺着一个尸体，白布盖在上面把整个尸体都遮住了，让人看不到面貌。这些都是雾霭村的习俗，若是自然寿终的村民，则用土葬，意味着尘归尘土归土；若是在出猎的时候牺牲的猎人，则使用火葬，烈火象征着战士的归处，从尸体进村之前就要用白布盖上，不再掀开。
老族长还没到，村民便开始指指点点，默默地清点人数了，出猎者的家人也在招呼着自家的主心骨。
“大有，大有在吗？”
“别喊了爹，我在这儿呢！”
“武巨！”
“媳妇儿，我回来了！”
……
这样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不就之后，村民就知道了尸体的身份。
“小莫，小莫呢，怎么不见小莫？”一位白发老妇人对着周围的人问道：“你们谁看到我们家小莫了，他是不是又出去贪玩了？”
她眼神中充满了茫然，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但是她的双手却是颤抖着，这表明了她内心无法言喻的震动情绪。
“小莫娘，你先回去吧，等小莫回来之后，我们帮你说说他，”有村民不忍心看下去，便顺着对方的话，将老妇人扶走了。
猎队的众人纷纷露出自责的表情，这其中又以队长武志烈最甚。
“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武志烈站出来承认道。
他本来想在老妇人跟前说的，不过刚才看着对方的样子，硬是没能说出口。他心头埋怨地叹了口气，以前还以为自己是最勇敢的猎人，今天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一起出猎的几人正想上去劝说，却被另外一个中年男子出来制止了。
“当然是你的错，大家都看着，你想要抵赖都不成！”
众人认得，这名中年男子是村子里另外一个猎队的队长宋天波。武志烈是伸手敏捷，这宋天波则是天生大力，这两人所带的猎队，是雾霭村收获最多的猎队，在村民看来，这两人也是下一任族长的备选人。
“不是这样的，这其实只是个意外……”
武巨想要跟自己的队长解释，却被对方打断了。
“你敢带着毫无经验的小孩儿去拖后腿，就不敢承担这样做的后果吗？”
他这句话说得斩金截铁，让对方一时语塞。周围有部分村民的目光立即变得有些不善了，当然，这种不善不仅仅只对着武志烈，还对着武鸣。
“说得对，都是有人拖后腿的原因，要不然，志烈也不至于会出这样的差错。”
“我看武志烈他也有错，早知如此，走的时候又何必带上一个拖后腿的！”
“最可怜的还是小莫他娘，都被这拖后腿的害了。”
周围的声音开始变得嘈杂起来，似乎每一句都带着“拖后腿的”这几个字。这些话一句句逐渐蔓延开，形成一股潮水，把一些中立的村民也带了进去。
武鸣看了看最开始说话的那几人，无一例外，都是平时跟宋天波走得比较近的，顿时心中便有些了然，嘴角也扯出一丝冷笑。
雾霭村中的斗争，之前他并没有去接触，只听老族长偶尔暗示过，没想到竟然会如此的赤裸裸啊。可是某些人到现在都没看清楚形势，还沉浸在自己的自责当中。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不出手的话，武志烈这边应该毫无胜算了吧。
他摸了摸自己身后的小包袱，想要拿出今天的战利品来说明情况。不过他刚把手伸进去，整个人就愣住了。
他忙拿出包袱来一看，里面只剩下自己的那把小刀，哪里还有那个肉球的影子？
广场中间，武志烈已经开始着急地解释起来：“不要把责任归结到武鸣身上，要不是他，今天我们猎队恐怕都难以回来了。我们遇到了一头有了灵智的冰原巨熊……”
随着武志烈的解释，先前一些还在抱怨的村民开始对武鸣投来惊讶的目光。不过武鸣自己却并没有在意这些，因为他知道，要是没有证据，这些解释会显得非常空洞——对方很明显是有备而来的，随时都可以用提前编好的谎言来推翻事实，到时候，有谁会相信是一个小孩儿给了冰原巨熊致命一击呢。
他闻着包袱里面的血腥味，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其中的缘由：这是巫术！
雾霭村的上层，在族长之后，还有一名副族长，然后才是各个猎队的队长。副族长的年纪比族长还要大，平时很难出门，所以见到的人很少。据一些年长的村民说，副族长会巫术，就是用各种动物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再加上一些咒语，能够幻化成任何事物，带给人一些附加属性。
由于不喜欢对方的阴冷的气息，武鸣平时几乎都没有跟对方交流过，往往只是远远的看到，自己就先跑开了。以前他还不相信有巫术这回事，今天亲自遇到才知道那是真的。
因为巫术的原因，今天经历的所有的一切都成立了！
武志烈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我把那个肉球当做战利品交给了武鸣……”
“武大哥，别再说了！”武鸣突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肉球，那头冰原巨熊也没有开灵智，这一切都是骗人的！”
武志烈怔怔地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宋天波则是看戏一样看着这二人，他本来已经想要开始反驳对方的，突然出现了这种变化，这让他喜闻乐见，他巴不得对方的阵营直接从内部崩溃了才好。
而周围的村民，由于刚才听了武志烈的叙述，对于武鸣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观，对这少年所说的话，也都变得正视起来。
只听武鸣继续讲道：“我们所见到的冰原巨熊，其实就是一头普通的冰原巨熊，只是它的灵智受到一些刺激而产生了临时的增长。”
“这种刺激，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巫术！”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宋天波的脸色猛地一变，只不过他再想要阻止已经晚了。
“为什么它中毒之后还没死，因为有人给它解了毒！”
“为什么它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就长了角，因为那根本不是在长角，那个肉球是由巫血幻化而成的！”
连续的两句自问自答之后，武鸣的气势也攀升到了一个高点，让众人一时无法反驳。一起出行的几名猎人还不可置信地望着武鸣，而队长武志烈则是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此时正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现在这种结果恐怕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因为制造出这个局面的人，他最开始的打算，应该是让我们这支猎队全军覆没吧，是这样吗，宋天波队长？”
武鸣这几句话包含的内容实在太多，村民还没能完全想清楚，不过看着武鸣说话的神态和语气，绝大部分人大致也能猜到一些了。场中的村民都转过头望着宋天波，眼神中带着审问的含义，而那些出猎者的家人的眼神，则是像利剑一样直接刺向对方。最开始帮助武定才传话的那些人，现在也都紧紧地闭上了嘴。
宋天波看了看周围的氛围，强自定了定神说道：“这只是你一个人的说辞而已，你以为大家会相信你吗？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血口喷人！”
“证据嘛，当然是有的，”武鸣自信地说：“你忘了武大哥刚刚才说过的，那个肉球已经作为战利品交给我了！”
宋天波冷哼一声，说道：“即便是交给你又怎么样，它早就已经融化成血水了……”
他说到中间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小心地看着周围，几乎所有的村民都用愤怒的神情望着自己，即便是事先跟自己沟通好的那几个人，现在都装出一副十分愤怒的样子。
宋天波心知不妙，连忙解释道：“那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只是你的猜测而已。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对巫术这么了解，但是你得猜测对了，我的包袱里面，现在只剩一摊血水。”
“不过想要证明是不是巫术，也很简单，直接拿这些血水去让副族长测试一下就有结果了。”
宋天波心头一喜，正想同意，却听对方补充一句：“当然，测试之前，一定要让他先对祖宗发誓，不能作假，不能说谎。”
宋天波咬了咬牙，把刚想说出的话都憋了回去：“即使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些都是巫术，那也只是副族长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为何处处针对着我来说？”
“我没有针对你说啊，大家都看着呢。”武鸣淡淡地说：“只是，我也不知道是谁最近老是往副族长家跑。”
这句话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宋天波彻底崩溃了，他心智絮乱，双眼通红。突然，他狂吼一声，挥着拳头，就朝着武鸣冲过去。
“老子就是死也要先杀了你！”
他来势凶猛，众人又都被武鸣的话怔住了，一时间都没有人反应过来。宋天波已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这一击之下，使出了全身的力道，竟然势若奔雷，那拳头也直扑武鸣的面门！
周围的村民发出一阵惊呼。
宋天波似乎已经想到对方的脑袋被爆开的场面，行进过程中已经忍不住疯狂地大笑起来。
不过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停在了脸上，只见对方轻轻地一偏头，他以为会必中的一击，就被对方轻松地躲开了！
他还想要横扫过去，却被反应过来的武志烈出手挡住，随后，几名猎人一拥而上，把他按在了地上。
武鸣叹了口气：“其实，你的能力一点也不比武大哥差，未必就争不过他，不过就是心性太坏，猎队里面最重要的即使相互信任，你连最基本的都没有做到！”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滥用巫术，意图残害同族，怎么判罪，族长，该你出来定夺了！”
武鸣这句话之后，人群当中，一个看戏看了半天的小老头，这时才装作姗姗来迟的样子走了出来。
他先是赞赏地看了武鸣一眼，然后直接宣判：“先将他关押起来，明日就拉去绑在鹰啄峰上，当做那些大鸟的食物！”
宣判完之后，他破天荒地回头对着武鸣问道：“怎么样武鸣，这样的判罚你觉得还可以吗？”
听了这句话，武鸣微微愣了一下。
下一刻，他的脑海里面突然像是有一道闪电打下来，让他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过了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这小老头，对着他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族长的定夺十分公正。”
小老头点了点头，立即又换成一副严肃的表情说道：“接下来，我们就去副族长家吧。”
“等一下！”一直注意着族长表情变化的武鸣突然挡住了对方的去路：“我还有个问题。”
老族长疑惑地望着武鸣：“怎么？”
“请问族长，雾霭村的村民最开始是从哪里来的？”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自然是一直就有的。”
“哦，是这样吗？”武鸣十分冷静地说着，此刻，他的眼中绽放出睿智的光芒：“雾霭村的总人数不足五百，而且与外界完全隔绝，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发展前途可言。全村当中，就算是权力最大的老族长你，也没有多少特权可以使用。我实在是想不通，宋天波和副族长为什么会花那么大的力气，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来夺取这个毫无利益可言的位置。”
小老头机械化地笑了笑，说道：“你想得太多了。”
他说完就想走，不过却被武鸣死死拉住了。这时的武鸣像是拥有了无限的力气，无论对方怎么挣都挣不脱。而周围那些刚刚还鲜活的人群，现在则是变成木头人一样，呆呆地望着，谁也没有上来帮忙。
武鸣冷笑一声，继续坚定地说道：“不，是我想得太少了，要不然的话，我早就应该发现的。既然是与世隔绝，那村子里的衣物和铁器都是从何而来？还有那些制作精良的工艺品，根本就没有人会做！”
“其实，雾霭村本来就不存在吧，这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
他把话说完，便十分自信地看着老族长，等待对方的回答。只是老族长却突然停止不动了！随即他便发现，广场里面的所有人都像雕塑一样停止了动作，这片天地之间呈现出可怕的安静。
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呵呵，这么快就能发现其中的关键所在，真是不错啊！”
武鸣皱了皱眉，望着广场东边那间副族长的小木屋，这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这样的话，你留在这里也没有用了——”那小木屋的木门自动打开了，一股黑气从里面冒出来，幻化成一个人形。
看着这团黑气，武鸣心中突然传来一股莫名的危机感，虽然他知道这幻境里面应该不会出人命，不过他还是悄悄地摸出包袱里的小刀，把它紧紧地握在手上。
“那么，你这就去死吧！”
下一刻，只见那道黑气像一支利剑一样直冲冲地射过来，转眼之间便已经到了武鸣的眼前！
他下意识地举起小刀，只听见“”的一声，小刀应声而落，随后那黑气便把他团团包裹起来了。
被黑气侵蚀着，武鸣感觉自己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又痒又痛，犹如被一群食人蚁啃着一般，脑海里面，自己的意识也在随着那黑气的增加而不断地减弱。
正当他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刚刚还站在他面前像个雕刻一样的老族长，突然对着他眨了下眼睛，然后迅速伸出手，抓住了那黑气的尾巴。
“老家伙，你还没死！”
“哈哈，你死了我都不会死，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几百年了！”
顿时，武鸣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减轻了很多，正想起来帮忙，却见老族长随手一挥，手中便浮出一片金色的光芒，朝着自己逼近过来。
等那金光靠近他跟前的时候，体积瞬间暴涨，一眨眼就变成一片金色的云朵！
金云好似有千金重一般，直接将武鸣和他站着的那片土地一起往地底拍下去！
那一刻，武鸣觉得自己是跌入了十八层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