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年前,中原大一统王朝大夏朝,政治清明,民生富足,一派欣欣向荣。这一切都在某个清凉的夏夜,西南方一座通天塔的顶端,随着一个七旬老人的一声长啸开始改变。那一刻星光璀璨,神州大地如同白昼。
老人的一声长啸,万里外神都震动。大夏皇帝双手扶着秦坤宫的白玉栏杆,脸色微白。而神州大地上一些无名洞府、高山雪峰上的修行者,每一个都无比振奋——属于他们的时代,即将来临。
“教皇大人,恭喜您破境成功…”另一名身着漆黑道袍的老者,附身拜倒,涕泪满面。
教皇须发随风飘摇,眼神深邃如海。
“老朽捷足先登,另外七位老友,也该快啦。”
话音刚落,暗淡下来的天空旋即又亮如白昼,不久后恢复如初,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黑袍老者脸现惊容,呐呐道:“真…真的要变天了么?”
教皇紧闭双目,不置一词。半柱香后,天空复又亮起,然后回归本色;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正如教皇所言,今晚的夜空总共亮了八次,暗了八次。
“江海如常,是风平浪静亦或波涛汹涌,全看姬轩辕的后人怎么应对了。”教皇睁开眼,“宗普,我们回屋吧。这一切,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黑袍老者敬畏地看着教皇背影,默默跟在后面,塔顶的风越刮越大。
神都皇宫内,大夏皇帝坐在御书房内木然良久。登基以来,他第一次尝到了力不从心的滋味。
“皇叔不来了么?”疲惫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内侍点点头,确认了这个不好的消息。
“哼哼,哼哼哼哼!”皇帝冷笑不已,神情中满是讥讽,“也罢,也罢。朕那皇叔今晚也超凡入圣了呢?你说他还要这个皇家贵胄的身份干什么?!”
内侍瑟瑟发抖,俯身在地。
“他不管姬家千秋万代,朕是姬轩辕的嫡系子孙不能不管!传旨,着三品以上人等,立即进宫!”皇帝怒发冲冠,抬手掀翻书桌。
马蹄声响彻神都,今夜注定不眠。
半月后,隶属皇室的亲军精锐,在一干大将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分赴各地,一场朝廷与各地武林门派的大战一触即发。然而事情远远超过皇帝的预计,各地的世家大族闻到了动荡的气息后,选择了站在朝廷的对立面。箭失铺天,铁骑盖地,神兵折戟,宝胄沉沙。无数次激烈交锋过后,春秋鼎盛的皇帝面对严峻的形式,不得不承认武林与道门的时代在他的统治下即将开启。
连发十几道白翎急信后,皇叔姬景明终于肯来皇宫,坐下来好好跟自己的侄儿聊聊。
“事已至此,皇叔,可有教朕?”皇帝躺在床榻,眼窝深陷,仿佛老了几十岁。
“陛下,这…都是天意。”破境后的皇家第一高手姬景明,身影看上去更加深不可测。
“天意?咳咳…”皇帝咳嗽不已,“咳,皇叔,大夏国风调雨顺,百姓安乐,为何你们…为何他们几个就能让这天下分崩离析。朕不甘心,朕不甘心!”
“圣人有言:天、地、君、亲、师。天在首位,民心向天。或许,芸芸众生只是憧憬天道,敬畏上苍。”
“呵呵。皇叔莫用这些玄妙之言欺朕,朕其实心里明白。”皇帝脸色泛起一阵潮红,“罢了。既已如此,就请皇叔接下轩辕一脉的重担吧,望您能带着姬家的后人,好好看看这天下最终…最终会变成何模样。朕……累了,皇叔自便。”
不久后,大夏皇帝突然驾崩,传位于皇叔姬景明,迁都于红河南岸的商梁城。至此,天下分裂,八方割据。樰海国、西河国、南夏国、新月国、戎狄、蛮越、漠北荒原各自祭祀天地,定下国号。时代的巨轮有条不紊地旋转着,苍生大地依旧生机勃勃。
许多年后,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站在了南夏国与新月国的交界,仰头看着一座千米高峰。
“这里就是缥缈峰了吧。”老者须发半白,仪态淡雅,即便不是神仙,也必不凡。他闲庭信步般走在人迹罕至的危峰险岭上,忽然发现怪石嶙峋间藏着一个小小的生命。老者飞身过去,捡起襁褓中的婴儿。
“机灵鬼,还对着老夫笑。”老者怜心大起,小心翼翼地将婴儿藏入怀中。
“小家伙,咱们几世修来的机缘。给你取个名字吧,既然在乱石中捡到,就叫石…石飞檐吧。”不多久老者到达山顶,但见此处云雾缭绕,恍若仙境,甚是合其心意。于是急急搭建一座简陋草屋,开始了隐居生涯。
独自养大一个婴儿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不管你是寻常百姓,还是得道高人。
“哇……哇…哇!”
“别哭了!老夫头一回哄小孩睡觉,就不能将就点?”老者抱着孩子一面抱怨,一面缓缓摇晃手臂。
小孩子刚学会走路时。
“没学会走路就乱跑!摔哪了?不就额头起个包嘛,我来给你揉揉。”
约莫两年后。
“小飞檐,为师今日正式收你为徒。现在要给你上第一课,你看仔细了,筷子得这么拿。对了,不愧是为师捡来的。”
石飞檐四岁时。
“今日起,为师要教你学文习武。这是一,这是二…你的名字这样写…为师的名字北宫冒是这么写的。”
“每天早上都得早起,跟着为师吐纳,吐纳明白么?你竖起耳朵听好了。”
八岁时。
“徒弟,你大了一些,应该要开始懂得道理了。这本书拿去好好看看…夫子曰仁者成仁,义者取义,意思是人要有舍身成仁,赴死取义的品质,才能成为正真的君子。咳,当然,夫子的话意境深远,对每个人都可能有不同的解释,长大后你就懂了。抄一百遍,不抄完不准吃饭。”
十岁。
“为师这一剑,要的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飞檐,你拿着剑对那头野猪试试?怕什么,野猪又不会吃了你!得,你小子够机灵,胆量还得练练。”
再过两年。
“把每天修行剑道的时间拿出一半,好好看这些书。这里有神州千百年的历史,还有为师这么多年修文习武的心得,每日都要写一篇心得出来,去吧。等会,把门口那只野鸡带下山,给为师换坛酒。”
春红秋黄,逝者如斯,一晃十五年过去。正值初夏,晚霞漫天,红花绿叶飞舞,一老一少并排而坐,良久无话。北宫冒伸手摸着飞檐头发,忽然笑道:“这景色看了十几年,今日竟又别有感触。徒弟,你看这山顶风光,像不像一副古朴的画卷,充斥着亘古不变的柔情,叫人看不出虚实,分不清究竟啊。”
飞檐一脸懵懂,心想今日师父似乎特别多愁善感。
“跟你一小孩聊天就是没劲。”北宫冒叹道,“好在为师已经决定,明天你我一起下山,你往西走,为师往北走。”
“啊?”
“为师年纪大了,想回去看看家乡。然后么……就去趟西河国,找通天塔里的老不死谈谈心。那老不死的东西,算算都有一百三十岁了……”
飞檐头摇地像拨浪鼓,“不妥不妥。”
“不妥个屁!”北宫冒喝道,“就这么定了。师父这里还有封信,你下山后先去新月国找一个叫夏侯攸的人,亲手交给他。”
“徒弟不想……”飞檐急道。
“滚!”
徒儿不想离开师父!
石飞檐骤然起身,发现自己一身冷汗。环顾屋内,并没有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又是这样的梦。
他推开窗,发现天色仅是微明,无奈躺回床上,却难以入眠。一番辗转反侧,刚有了睡意,门口传来书童的声音。
“先生,该起来洗漱了。”
未等答话,小书童端着洗脸水推门而入,一把掀开了被褥。
“先生,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鸡都叫三遍了。”
“知道了。”飞檐黑着眼圈,“你也快点去收拾下,我们这就准备出城。”
洗漱完毕,飞檐并未与张立打招呼,径自带着书童出了张府大门。
高的负着长剑,步履轻盈;矮的背着行李,亦步亦趋。没多久便出了定阳城,来到黄土飞沙的大道。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拦住渐行渐远的旅人。
“飞檐兄弟,连送送都不让么?”张立下马,“定阳城中大家闺秀最爱看的侠客奇女故事,里面的主人公做派你可学了个通透。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啧啧,大侠风范啊。”
“张兄莫说笑。”飞檐轻轻摇头,“在下是怕张兄来讨要房钱,这才不告而别。再者张兄这番话大谬,在下游历四方,一为磨炼心智,二为探究剑道,这第三么,正是为了扬名立万,决计不会将功名藏着掖着。”
张立思索片刻,颔首道:“也是,现如今不光定阳城,怕是整个松州府都知道了你的大名。不说这些,飞檐兄日后有何打算?”
飞檐笑道:“张兄要请我做官么?”
张立被说破心思,坦然道:“就是庙太小了,不过飞檐兄弟若是有意,我愿上书松州太守,替你分说一二。”
“多谢好意。”飞檐摆手,“在下志不在此,嗯?张兄这马很是神骏,不妨送给在下主仆,也好省些时间。”不待张立说话,石飞檐拍拍书童殷小弟,“我们上马。”回头说了声保重后,绝尘而去。留下张立在马蹄溅起的风沙中凌乱:“我这好几十里路追来…得走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