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老太太鄙夷地说,“你是怕我说了他心尖尖上的人,且还说的那么不堪,他觉得难堪是也不是?呵呵,一个姨娘罢了,况又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二老爷倘若为了这个与我生分了,那也不过是个胡涂人,我也算白疼他了。”
刘妈妈心里暗叹:除了这个,您老人家偏疼谁,不待见谁,也别这么招摇明显的露出来,自己招了忌恨不说,也替别人拉了仇恨不是?
心底斟酌了一下,只笑着说:“老太太,奴婢觉着三姑娘这回子受了这么大的教训,日后必定乖乖的了。她这么一个相貌,这么一个聪明劲儿,早晚得醒过神来,知道老太太真是为着她好。”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其实我满心里想好好疼三丫头,偏生这丫头说话做事真是不招人喜欢。刚生下来那会。。。”老太太陷入了沉思:“。。。那会粉雕玉琢的,多漂亮的一个娃娃,我也爱过她,抱着她都不舍得撒手。。。唉,不说也罢,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
刘妈妈只在心里长吁一口气,轻轻摇摇头,暗自腹诽:便是您老人家当着大嫂说小叔子的房里人,还两相比较,便是叫两边都难堪,真真不愧是沙场上刀口舔血养成的脾气,多少年都改不掉。
老太太睡眼朦胧的犹记得问,碧沅跟四丫头说了练功的事儿没?
碧沅轻声说,奴婢已经说过了,您就安心睡吧。
林玚睡不着。
自打碧沅传达了老太太的旨意之后,林玚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心里那个憋屈的,暗自想自己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该是怎么样一个心态,越想越委屈:
一会儿双手抱胸气鼓鼓地说:“哼哼,干嘛练武呀,还起个大早,不知道小孩子要多睡才能长身体的吗?”
一会儿握拳在空中挥舞:“我不要练武啦!我都八岁了,过了练武的黄金时期了!练也没用啦!画虎不成反类犬啦!”
一会儿沮丧地嘀咕说:“唉唉,命苦啊,今儿听说不用晨昏定省,才偷笑了不到半日,就收到这个噩耗,真是时运不济呀。”
今晚侍墨值夜,睡在套屋里,听得姑娘说话,忙披衣起来:“姑娘可是要喝水?”
桃红也赶紧爬起来,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奴婢听得姑娘说什么金呀银的,也不知道姑娘是魇着了呢还是在梦里捡到啥宝贝了。”
林玚扑哧一声笑了,“我还没睡着呢,”突然问侍墨,“侍墨,你说我明儿要是睡过了头,老太太会不会责骂我?老是睡过了头,是不是以后就不用去练武了?”
侍墨瞪了姑娘一眼:“奴婢劝姑娘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老太太可是说一不二的,何况老太太就算饶了姑娘,奴婢们可就遭殃了。老太太必然说:你们姑娘睡着了?你们呢,也睡着了不曾?那要你们何用?或者竟是你们这帮蹄子故意撺掇着姑娘睡懒觉,自己好借机偷懒?赶明儿我一个一个打发了出去,你们尽可以天天睡懒觉啦!”
侍墨学老太太说话学的活灵活现,林玚也不觉笑了。
侍墨一边给林玚掖好被子,一边轻声说,姑娘早些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老太太也是为了姑娘好。
林玚犹自不甘地咕嘟着嘴,却也无法,原以为自己忧心忡忡,该是彻夜无眠,谁晓得一挨到枕头竟沉沉睡去。
西蜀毕竟不比北地,日出时间晚。
凌晨时分,天空已转为黑灰色,一轮满月挂在空中,颜色已开始转淡,晨星寥落,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影影瞳瞳,遥遥地听到不知谁家的公鸡喔喔打鸣。空气中隐隐约约浮动着桂花的甜香。
四小姐林玚没有心思欣赏这蜀地秋日的清冽空气和美景,她半闭着眼睛,如同提线木偶一样任由侍书侍墨两个大丫鬟伺候着她忙忙地青盐漱口,洗脸,梳头。
侍书一边给林玚梳头,一边笑着说:“今儿姑娘可是闻鸡起舞呀,破天荒第一遭。咱们老太太家传的倚天破阵剑法连剑术大家黄大娘都赞赏不已,姑娘若是能学得几成,那可是莫大的福分。”
林玚的脑袋随着侍书的动作晃来晃去,嘴里只迷迷糊糊地翻来覆去四个字:“我要睡觉。”
侍书又好气又好笑,恨铁不成钢,手头动作不禁一紧,林玚吃痛,惨叫一声。
侍书一边告罪,一边却板着脸:“奴婢劝姑娘安生些吧,姑娘身子有些先天不足,多练练能强身健体。前些年老太太本打算让二姑娘三姑娘学点功夫,二姑娘学了不到十日,老太太说仿佛猴子掰玉米,会一招丢一招;三姑娘倒是机灵,只是那陈姨娘嘀嘀咕咕地时时跟二老爷抱怨,说姑娘家家的,学这些舞刀弄棒的,手都粗了,日后怕不好。。。不好找婆家。老太太便一概免了,终是惆怅了半晌,拉着碧沅叹了半天的气。奴婢只盼着姑娘能学出个好,老太太和太太必然喜欢。。。”
“陈姨娘见识浅陋,她能懂个什么,”侍墨忍不住愤愤地插话,手上动作倒也不停,忙着给姑娘编辫子,今晨要习武,先不必戴首饰,“别的不说,咱们家老太太文武双全,我听刘妈妈讲,当年往国公府提亲的踏破了门坎呢。何况咱们大兴国是马上得的天下,自来崇武尊文,先女皇陛下也是上马能杀敌,下马能赋诗,是多少女子学习的典范。”
林玚一时来了兴致,瞌睡也没了,磨着侍墨要多讲讲这位女皇的事迹。侍墨却是抬眼望了望刻漏,惊呼:“姑娘快着些吧,快卯时三刻了,昨儿老太太专门交代了,不许姑娘再坐轿呢。”
一行人忙忙地赶到向晚斋,堪堪接近卯时中。
林玚站在向晚斋的前院,看着兵器架上的兵器啧啧称奇。
老太太宠溺地看了林玚一眼,少不得给她一一介绍:这是乾坤日月刀,这是偃月刀,这是流星枪,这是钩镰枪,这是方天画戟,这是车轮大斧,这是竹节钢鞭,这是流星锤,这是鸳鸯铖,这是梅花袖箭。。。林玚只看得眼花缭乱,只听得头晕脑胀,重度接受无能。
老太太瞧着她那一副晕头转向的样子,嘿儿笑了,悄声说,“四丫头,实话告诉你,祖母这里也不过是摆个样儿罢了,我一人哪里使得这许多兵器?”
林玚小鸡啄米似的贼笑着点头,表示非常理解,就好比前一世安安同学打羽毛球技术一般,却也得全副行头齐备,大到尤尼克斯的球包、球拍、球衣、球鞋,小到连配套的护腕都必得用阿迪达斯的,要的就是那一份气势。
老太太见得孙女儿坏笑,忍不住白了一眼:“不过祖母可也不是花架子,我是惯使剑的,这两把是我常用的,一把是龙泉剑,一把唤作倚天剑。。。”
“倚天剑?”林玚激动的不能自已。
“是呀,”老太太没留意到林玚的失态,端详着手中的宝剑,“这是你外曾祖父故靖国公传给我的,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另一把刑天,传给了我大弟弟,现在的靖国公。”顿了一下,低喝一声,“蓉儿且退后,看祖母耍一遭。”
林玚吓得疾退到一丈开外。
老太太缓缓拔剑出鞘,挽个剑花,剑气激射而出。林玚只见得漫天剑雨,一个人影穿花拂柳,宛若翩翩惊鸿,林玚看得呆了,禁不住拍起手来。
老太太收了剑,也略有些气喘,微微调匀了气息,呵呵一笑,“蓉儿可想学?”
林玚拼命地点头。
老太太却是将脸一板:“想学的话先想好喽,可不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弄得跟你二姐三姐一样,半途而废。还有就是切不可因此而耽误了功课。”
林玚认真地偏着头想了一想:“祖母,我会很认真地练武的,也会跟着吕先生好好学习功课。就冲这么好看的剑术,我也得学好。”
老太太欣慰地点点头,“好孩子,我就说你是个有出息的,不过。。。”话锋一转,“这套剑法现在没法子教你,光学剑式只不过是个花架子,咱们得扎扎实实地从基本功练起。今儿你先扎马步吧,今日头一日,两刻钟即可。”
“啊?”林玚傻了眼。
坚持,坚持,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不会太远了。林玚咬牙给自己打着气。
仲秋的清晨,太阳微微露个脸,仍有薄薄的寒气,林玚却是汗如雨下,里衣中衣俱湿,汗水沿着眉毛流下,眼前视物模糊,脚步也有些虚浮,几乎要跪倒在地。
“咕咚”一声,林玚终是支撑不住,歪倒在地。
“哈哈哈哈。”院子里有人扬声大笑。
却是林珆一早过来请安,见到这副场景,委实憋不住大笑,只觉畅快之至。心想若不是父亲一再叮咛须得提早过来,还不得见林玚这副模样呢,仿佛看了一出痛快淋漓的蜀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