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玚挨打以后的第二日准时出现在向晚斋后面的院子里,着实让黄大娘吃了一惊。
黄大娘连忙捧起林玚的手看看,虽说淤血散了,但还是有些肿。黄大娘心疼地一边吹一边说:“四姑娘,你这手没好利索,不如好好休息几天。。。”
“可不是嘛,”凌云把脸缩在白色狐狸毛领子里,两只手也抄在袖笼子里,一边睡眼惺忪地埋怨,“我劝妹妹多休息几日,她偏说就算拿不了兵器,跑跑步也是好的。唉。。。。。。”不禁长叹一声,心里真是想哭:以为趁着林玚这几日手不便,自己也可以搭便睡懒觉的,谁晓得这妹子那个死拧啊。。。。。。
林玚只笑笑:“实在是你们想的太严重了,我爹就那么打几下,又没有伤筋动骨的,肉痛下罢了,过不多时也不怎么痛了。”
林玚心里只在盘算:我爹打的时候虽重,毕竟也是招呼在肉上,其实算不得什么,在这个伤风感冒都能要命的年代,强身健体实在是王者之道。锻炼不能停啊!
向晚斋里,老太太半寐着靠在床头,一边招手叫水。
紫菱端了杯微微烫的水,老太太就手喝了几口,一边慢慢靠在床头出神。
紫菱说老太太再睡会吧,还早呢。
老太太只是笑了笑,问,“紫菱可有听到刚才四丫头她们说话了?”
紫菱笑着说:“奴婢隐约听到几句,四姑娘真是叫奴婢佩服!”
老太太沉思着说:“这四丫头打从假山上坠下来,我寻思着怎么跟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以前虽也可人疼,性子也大气,毕竟娇弱些,最不爱走路锻炼的,摔了一跤倒像是摔明白了似的,怎么一下子就这么硬气了?”
刘妈妈笑着说:“可不是摔明白了吗,奴婢想着是姑娘醒悟了呢,这身子骨再不锻炼锻炼可是麻烦了。”
老太太微笑着点一点头,又叹息着说,“只有时我又心疼,觉得这丫头未免矫枉过正了些,我不过是想让她强筋健体,这丫头倒是认真起来,又不去挂印封帅的。”
碧沅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老太太,这可难讲,保不齐四姑娘日后也能上阵杀敌,封侯拜爵呢。”
老太太听得十分喜欢,禁不住喜滋滋地说:“你这蹄子这张巧嘴!我们靖国公府可是随太祖爷打过江山的,我这满府的儿孙,倒是没有一个能够拿刀弄枪的,难不成就我这一个花骨朵似的孙女,倒能继承我的衣钵?”
众人都笑了,纷纷逢迎说日后怕是林府还得出一个女侯爵呢。
大太太使人递了帖子过荣安侯府,说了府上少爷小姐附学的事情,荣安侯自然是满口答应,议定了三日后上学去。
大太太只忧心荣安侯对外公开招收的学生也在一处学习,怕良莠不齐,更兼那言行不良的寒门子弟,引诱的自家子女粗俗无礼不思进取。林钰大不以为然,拈着胡须摇头:“夫人多虑了,据我所知那荣安侯可不是什么人都招收的,凡对外招收的学童,必得经过考试选拔,当地具保无虞方可入学的。夫人不可先入为主,须知寒门学子也有很多是品性纯良,学业优异的;门阀世家也有仰赖祖荫,不学无术、纨绔浮夸的。”
大太太抿嘴一笑:“这便是英雄莫问出处了,只我怎么觉得荣安侯此举颇有招揽人心之嫌呢?”
林钰皱了眉,只说:“难讲,不过他鼓励向学总是好事,寒门学子入学不但不收学费,当中成绩优异者还资助衣食,我这父母官也不好说不是的吧?”
翌日清晨,荣安侯家学,吴先生开课前便向众学童宣布了知府林大人家的少爷小姐两日后也来上学,学童们兴奋的互相交换着兴奋的眼色。须知荣安侯家学里除了个别年纪稍大的学子,大部都是五六岁到十来岁的学童,好热闹喜玩伴的,听说一下子要增加这许多同窗,焉有不喜之理?
待到吃完中饭歇息时,那黄公子与凌霄邻桌,悄声问,“你家那四妹妹也来这里上学么?”
凌霄不知道为何心里有点不舒服,闷声问:“我表妹平日里又不怎么出府,你一个外男如何认得她?”
黄公子笑笑说:“世孙如何忘了,上次我随秦院使过府去,不是正好听到你四妹妹挨打么?”
凌霄脸红过耳,“让黄公子见笑了。我表妹自小被我姑祖母宠坏了,性子未免有点骄纵。。。”便细细说了林玚挨打的缘由,一边叹息着说,“四妹妹冰雪聪明,但对先生未免不敬,且不懂得转圜,实在是有点不合世俗。”
“世孙此言差矣,”黄公子不满地摇着头,“我倒觉得令妹颇有见识,至于那位赵老先生,气量小了些,孔子都说因材施教,令妹不拘泥不呆板,赵先生该欣喜才对。”
凌霄只笑笑,虽不以为然,毕竟跟人家不熟,也不好辩驳的。
却听得黄公子又叫道:“世孙。。。”凌霄只在心里想着事情,没有听到。黄公子只好微微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
一时周围七八道眼光投射过来,几个学童小声议论起来:“这是侯爷的世子么,这么俊逸不凡?”
立时就有荣安侯家族里附学的一个学童澄清:“这不是我们侯爷府上的世子,齐世子今年已经二十了。”
“这却不知是哪家的世子?”
“你没听黄公子唤他世孙么,不是世子。莫非是。。。:
凌霄听得这些议论,一张俏脸绯红,压低了声音说:“黄公子日后不必那么客气,叫我凌霄便可。”
黄公子调皮地一笑:“那你也不要黄公子长黄公子短的叫我了,生生把我叫老了。我叫黄泰。”
黄泰。。。凌霄默默地在心里咂摸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实在是想不起来京城可有哪个世家大族有这么个儿郎。
过得二日,林府的少爷小姐们浩浩荡荡地去荣安侯家上学去了。
林玚很快发现名师和普通老师的区别了,那赵老夫子只一味地诵读古文,按照官方注释讲解,吴先生却是允许课堂自由讨论。林玚一喜欢,安生了几天,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故态复萌,一日又放肆起来了。
适这日吴先生讲解诗词,讲到屈原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不禁感叹:“但凡忧国忧民之人,胸怀高洁,方能写出这样沉痛的诗词,所谓文以载道,言由心生便是如此了。一个只知吃喝玩乐耽于安逸之人,不能悲天悯人心计民生,反之亦然,能写出这样诗词的人也必然不会是奸佞小人。”
“也不尽然。”林玚小声嘀咕着,毕竟还是受了一回教训学了乖,不敢大声质疑了。
偏这位吴先生耳目聪敏,循声问道:“为什么不尽然?这位女公子,请站起来讲讲。”
林玚情知自己又闯祸了,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期期艾艾地说:“我。。。。。。我。。。。。。学生。。。学生没说什么,学生不敢。。。。。。”
吴先生温和地说:“没关系的,学而不思则罔,尽可以畅所欲言。”
林玚看着先生的神色颇为鼓励,不像作伪,清了清嗓子说:“先生说的极是,不过也不能完全以文度人。学生记得小的时候便学过《悯农》:‘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又有‘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心里对写出这样诗词的作者李绅颇为感佩,觉得能够这样体念民力多艰,日后做官必然爱民如子,待到学生长大后看过史书,方知道这李绅做了大官以后生活豪奢,附庸李党,滥施刑罚,挟私报复,治下民众不堪其苦,纷纷逃离别县。。。。。。”
“呵呵,”吴先生不禁呵呵笑起来,“有道理,有道理,李绅为官确实滥施淫威,附庸朋党,失了读书人的节义;至于生活豪奢,只见野史记载不足为据。你小小年纪竟读过《旧唐书》?”
林玚红了脸,“学生只略略读过一点。”
吴先生赞许地点点头,扬声问:“女公子叫何名字?”
林玚便说了自己的名字。
吴先生连连说“好,好”
林玚红着脸坐下,眼神偷偷扫了一圈,注意到林珆气得发青的脸色,也看到那黄泰悄悄冲她伸出大拇指,心里只哼一声。
凌霄只注意到黄泰的小动作,不知为何心里老大不舒服。
恰值中途歇息时间,黄泰拿了课本过来找林玚,只问她这个有无读过,那个是何看法。
凌霄斜乜了一眼那黄泰,见他恍然不觉的样子,不禁说:“黄泰你有何疑问只同我探讨便是,我表妹一介弱质女流,且年纪尚幼,如何同你说得那许多。”
黄泰只摇着头:“非也,非也。徐兄此言大谬不然。令表妹虽年幼,却见识不凡,与她一起讨论功课收益良多。如是要问熟背功课之法,我却是要请教于你,说到见解,徐兄也不及令表妹的。”
饶是凌霄性子沉稳涵养好,听闻此言也微有怒气:“黄泰你未免也太目中无人。”
黄泰却是双手交于脑后,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地说:“咦,徐兄何必动怒,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岂不闻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且我自认有时功课尚不及令表妹,何况你哉?”
“你!”凌霄气结,一时却也发作不得。
林玚赶忙救场:“两位学长,小妹学识浅陋,尚需向两位学长请教的,两位足可做吾师也!”一边说一边作势拜了一拜。
黄泰扑哧一声笑了,凌霄也只好偃旗息鼓,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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