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我母亲跟你说的吧,说的我跟小孩似的。”
您可不是个孩子嘛,秦院使在心里暗自腹诽,可不敢则声。
“我母亲惯会举重若轻,”黄公子呵呵一笑,“再大的事她也能谈笑间杀伐果断,转眼间便是云淡风轻,包括让我吃了一年的毒药。”
“公子休得胡言!”秦院使急的口不择言,“那药并无毒。”
黄公子点点头:“我信先生的,先生说无毒必然是无毒的,不过让人身体变得虚弱而已,一个病歪歪的长子如何能继承家业?只是我万没想到母亲能偏心至此!多亏先生提醒,否则我继续再吃上二年,怕是连走路都不能了。”
两人且行且谈,走到一处亭子,亭子四面有窗,既挡风,视野且开阔,如有来人一眼便能看到,两人便进了亭子密谈。
秦院使用袍袖掸了掸椅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又从兜里掏出一方锦帕铺在上面,请公子上座,自己垂着手立在下首。
黄公子瞟了他一眼:“在外边别那么拘着,旁人看了起疑,你只管坐着。”
秦院使方告了罪,在下首坐了。
秦院使停顿了些,郑重地说:“公子且信我,公子是嫡出长子,大人夫人满心指望公子继承家业,夫人如何能害公子?那药对身体并无妨害,不过略有不妥,不可长期服用,且我听那王太医说,夫人也只对他说,让您吃上二年便好。”
黄公子只轻轻哼一声,并不多言,秦院使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沉默了片刻。
黄公子凝望着远处花园的暖房,嘴角微微上扬:“我刚入这益州城,便听得说荣安侯富可敌国,心里不信,这回亲眼所见,比皇宫内苑也不差多少的,真是会享受。”
秦院使不敢接这话。
“那荣安侯家竟富奢至此?”林钰听了女儿绘声绘色的描述,略有些吃惊。
“可不是嘛,我出门时还偷偷地试了试那门环,竟真是镀金的。”林玚得意地说。
林钰摇摇头:“奢靡太过呀。老二不该图富贵把女儿嫁过去,那石崇之流斗富引得皇帝都妒忌,有什么好下场?”
“瞧你说的,”大太太嗔怪地说,“二弟纵有些喜欢富贵,二弟妹并不是这样人,都是听说世子谦恭有礼,好读诗书,这才把珂儿嫁过去的;何况当今圣上气量宽宏,实乃旷世明君,岂是计较这些的?”
林钰长叹一口气:“夫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除了这个,那荣安侯府与周贵妃往来太密,我听说颇引圣上疑忌。”
大太太不觉笑了:“可是老爷糊涂?忘了那荣安侯夫人与周贵妃本是表姊妹,姊妹间亲厚些也是正常。”
林钰道:“夫人可知周贵妃与皇后不睦?圣上虽宠贵妃,一半因其貌美,一半忌惮周家手握重兵,但与皇后年少结发,鹣鲽情深,情分非同一般,且最为喜爱太子,故一直防备贵妃结党营私。”
大太太讶异道:“东宫早立,且闻得太子少年聪慧,举止有度,难道周贵妃还想着夺嫡?”
林玚不禁问:“那周贵妃也有儿子?”
林钰说到兴起,顺嘴便说:“自然有个儿子,比太子还大一岁。”
林玚听到此处,不禁忧虑地说:“若到时有何不测风云,大姐姐如何置身事外,我们林家会不会也被波及?现下可有什么未雨绸缪之策?”
大太太这才意识到女儿尚在房内,心下暗自懊悔,不该当着年幼的女儿议论这些朝堂大事。
林钰却是惊讶地看着女儿,不想她小小年纪竟有这番见识,沉吟了一下,只说,“咱们林家向来只做纯臣,况圣上待我半臣半友,更兼你大姐姐毕竟是出嫁之女,料也不至于株连咱们家。”
林玚急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那咱们便是不管大姐姐了么?”想着大姐姐待自己极好,心里酸酸的有点痛。
“傻孩子,”林钰揉了揉林玚的头发,“那周贵妃现在又没有谋逆,咱们又能如何?现在也无法可想,唯有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大太太眼见得女儿眼睛里迷蒙地起了一层雾了,鼻尖都有些微微发红,赶紧叫门外的侍墨进来伺候主子早点安歇了,一边埋怨丈夫:“你闲的无事了瞎操心,有的没的说这些,倒叫女儿悬心,今儿晚上都不好睡。蓉儿好生安歇着,现今天下太平得很,你爹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便是真的天塌下来了,爹娘替你们姐弟顶着。”想了一下,补充一句,“替这个家顶着!再不济,还有老太太的情面呢,先帝都说老太太算是救了她的命呢,那可是当今圣上的母亲。你就好好睡觉吧。”
林玚躺在床上,刚开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到底是个孩子,不到一刻也沉沉睡去。
每日一早,林玚自然去了祖母院子里练习基本功,还顺带生拉活拽地把凌云拉了过去。林玚现在也有经验了,早晨不必化妆也不戴头饰,睡到大概凌晨五点四十了才起床,二十分钟搞定刷牙洗脸梳头走路到老太太屋里,只把侍墨侍书两个大丫鬟紧张的团团转。
老太太连着早起几日,毕竟年纪大了,还真是有点顶不住了,现今有黄大娘代劳,老人家能睡个好觉,觉着身子又缓过来了。
黄大娘教了几日基本功以后,便开始教授一套简单的剑法了,两个小姑娘倒也学的挺认真。
练功完毕,老太太也起身了,两人便去向老太太请安,顺带在老太太屋里吃早饭。老太太早饭很丰盛,光是点心都有七八种,粥有三四样。林玚悲催地发现自己脸上的婴儿肥日趋明显了,偏老太太还嫌她们瘦了,不住地叫她们吃这个吃那个。
这日林玚吃了两个小笼包,里边的肉馅竟是用艾子豆瓣酱煸炒过的,配以碎米芽菜,一咬一大口油,唇齿留香。心里啧啧赞叹着这蜀人还真会捣鼓点心,比广东早茶也不差的,又喝了一碗鸡丝粳米粥,一边心里暗自下定决心,绝不能再吃东西了。偏刘妈妈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盘热腾腾的粉蒸牛肉锅盔★,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好在锅盔是切分成几小块的,林玚好容易忍住只吃了两小块,一小片芫荽★还沾在嘴边,就听得丫鬟报说世孙来请安了。
徐凌霄一进来便是看到林玚的这副馋猫相,饶是一贯沉稳,也不觉莞尔一笑。
林玚还浑然不觉,待凌霄请安毕,傻乎乎地招呼说:“凌霄哥哥来得正好,有红枣莲子银耳汤喝。”
“多谢四妹妹,怎么我这一进门就闻到股子粉蒸牛肉的香味呢?妹妹如何不请我吃牛肉?”
林玚扭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盘子,腆着脸说:“哪有什么粉蒸牛肉?”
凌霄轻轻伸手摘掉林玚嘴边的芫荽,含笑说:“四妹妹可是哄我,这脸上可还带了幌子呢。”
林玚傻傻地看着凌霄手上的那一小片绿色植物,一张脸红成了个张飞,哼哼着说不出话来。
凌云早捧着手巾笑得前仰后合。
老太太也呵呵笑着,一边道,“霄儿快喝碗汤暖暖身子。难为这孩子,这么大冷的天儿,非得拘着礼请什么安哪,这蜀地潮湿阴冷,这冬日倒比北方还难过。你住的可惯?”
凌霄一边在下首告了座一边道,“多谢老太太惦记着,屋子里都有地龙,倒也不觉得冷,便是不来给老太太请安,也必得早起上学堂里去的;倒是佩服妹妹和四妹妹,这大冷的天气,还能起得来,着实厉害,”说着不禁指点着凌云取笑,“我这妹妹在家里练功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的,父亲母亲宠爱,拿她无法,倒是跟四妹妹一处不好偷懒了。”
老太太大笑:“那可不,四丫头不曾迟到一日,云丫头自然不好意思懈怠,怕被说了嘴去。”
凌云冲哥哥做个鬼脸,哼一声。
林玚问,“倒是从不曾见凌霄哥哥练功,可是奇了怪,我听祖母说国公爷一身功夫了得,怎么不传授于你?”
不等凌霄作答,凌云已是大声嚷嚷着说:“我这哥哥是文曲星下凡,要做状元郎呢。”
凌霄脸微微一红,嗔着说:“胡说的些什么,也不怕四妹妹笑话,我是想着。。。我们靖国公府戎马出身,不缺做将军的,后代子女虽也有读书进取的,泰半也是荫了父职,到底缺少几个正经八百科举出身,我不过是。。。不过是也想凭自己本事出仕,上可报皇室天恩,下可体黎民百姓罢了。”
老太太频频点头赞叹:“这才是大家公子气象。咱们靖国公府可是太祖爷赐的世袭罔替,霄哥儿却想着读书上进,极为难得,也叫那些清流没得说嘴。”
林玚也真心佩服,须知国公府的世孙将来必是承袭国公爵号的,大兴朝的官员本来就是两条任用路子,一为举荐,一为科举,有爵位在身的只要品行端正,轻轻松松便可谋个好差事,极少会有人去挤那条独木桥的。
凌云笑嘻嘻地说:“不是我夸口,我哥哥的学问真是不错的,家学里的先生也夸我哥哥好记性,天生读书的材料呢。”
“你少胡吹海擂了,”凌霄不满地摇摇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未入西蜀,我也几乎以为自己过目成诵,委实不易;谁知道不到这书香鼎盛之地,不知道自己的浅薄。外边的文人雅士我尚不得而见,也不说吴先生手下几个得意弟子,就是这几日刚附学而来的一位黄公子,年纪不过八岁,功课却是十分了得。”
★锅盔:四川地区一种有馅儿的饼,烙制成,但不类陕西甘肃等地的直径一尺的皮厚大锅盔,四川锅盔直径约为七八厘米,皮较薄,酥脆喷香,。
★芫荽:即香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