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玚姐妹仨跟着林珂的大丫鬟木槿在花园里闲逛。
侯府花园很大,靠墙边种了一排银杏,仲秋时节,满树金黄,地上也铺了厚厚一层金色的落叶,衬着碧蓝的天空,美不胜收。花园里种了芙蓉、桂花、山茶、一串红、美人蕉、秋海棠、菊花等几十种蜀地秋天常见的花卉,真个是姹紫嫣红群芳争艳。
林玚一步步行来,不住赞叹,凌云早已忍不住只是嚷着要去暖房看花去。
看着暖房里好多只在春天开放的花儿,凌云啧啧赞叹,尤其是看着或冰清玉洁或艳丽如霞或碧绿流波的各色牡丹,赞不绝口,一时来了兴致,让小扣子去找笔找纸,要把那一盆粉中冠和一盆玉壶冰心画下来。
林玚忍不住在凌云脸上拧了一把:“你少张狂,在别人家做客呢,兴你这么大张旗鼓的?”
“我不过画几张画儿,又没有摘他们家花儿,有甚要紧的,小扣子快去!问世子妃借点纸笔。”
一时取了纸笔过来,小扣子还说,世子妃说了,慢慢画,国公府的世孙在跟侯爷下棋聊天呢,不忙着走,越性吃了晚饭回去。
暖房里有紫檀木的桌椅,凌云真个铺开了宣纸,认真画了起来。
林玿喜静,且也会几点工笔,也忙着替凌云打下手。
林玚颇觉无聊,带了侍书自去逛,木槿惦记着照顾国公府的姑娘,不敢跟了去,只叫个小丫鬟跟着,好歹别迷了路。
林玚欣赏着园内的美景,转过一个假山,便是一个湖,护岸极高,湖边种植着各色芙蓉。林玚不觉点点头:“芙蓉还是最适合临水而植,一树繁花映着满池绿水,花水相媚好,别有意境。”
慢慢往湖边走过来,远远地却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从岸上一步步拾阶而下,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林玚只疑心他投了湖,情急之下不及顾虑,大声呼叫:“住手!有什么想不开的好歹先上来再说!”一边提着裙子跑得飞快,几个丫鬟都追不上。
待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湖边,才发现那小孩只是沿着台阶下到湖边,并未投湖,一时愣住了。
那孩子仰起一张脸,气恼地瞪着林玚。孩子肤色微黑,一张脸却是俊秀非凡,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清澈,这会眼睛里却是燃烧着两团小火焰:“住什么手!你这乱七八糟的喊的什么,把我的小鸟都吓跑了!”
说话间一只拖着两条黑白相间的长翎的小鸟,扑棱着翅膀从眼前飞过,想来先前必是停驻在湖滩上的。
林玚慢慢走下台阶,这才恍然觉得自己这一声“住手”喊的殊为可笑,扑哧一声笑了。
男孩冷冷地说:“有何可笑?”瞟了一眼林玚,“你是荣安侯的女儿么?”
“不是,我不过是偶来做客。”
“那你胆子可够大的,”男孩双手抱胸,“既是客人,何必管恁多闲事?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
林玚气的粉脸通红:“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以为。。。以为你。。。”
“以为我要自尽?”男孩讥诮地说,“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跟侯府是否有何瓜葛也不清楚,就嚷嚷出来,万一有甚不为外人道的事体,你置侯爷脸面于何地?你自己又如何自处?”
林玚暗自腹诽:你这小子莫非是阴谋论者?但同时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到脸上来,愤愤然地说:“难道眼见得一条命就没了你也不管的么?”
男孩怔了一下,眼里却突然浮现出一丝苦痛,低垂了头:“有时明知无能为力,又何必多此一举?”
林玚狐疑地看了看男孩,心想莫非他有过救人不能的伤痛回忆,但仍坦然地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至少我心安,就算结局不尽如人意,至少。。我无悔。”
男孩仿佛如醍醐灌顶,猛地抬头看着林玚,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爽的鹅蛋脸,不着铅华,一对眼睛如两颗黑宝石浸在两汪黑潭,眼神竟如婴儿般澄澈,虽非艳如桃李,却自有一股欺霜赛雪的气质,一时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林玚被他看得有些羞赧,正这时传来侍墨的声音:“姑娘,姑娘你在哪里?”
“哎,我在湖边。”
“咱们上去吧。”男孩微微一笑,拉起林玚的手,拾阶而上。
林玚微微一愣,想起古训男女七岁不同席,但本朝民风开放,且男孩子是那么自然,毫无狎昵,便也任他握着。
时令已是仲秋,男孩的手掌却是暖暖的,林玚的心也微微有些暖意。
两人行至地面,侍墨同着两个小丫头飞奔过来,一边喘着气,看到林玚大松了一口气:“姑娘,姑娘,你可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以为。。。”
“以为我跌到湖里去了?你这丫头,不盼着你主子好?”林玚故意板着脸,眼角的笑意却忍不住一点点溢出来。
侍墨撅起嘴:“姑娘,您这跑得也太快了,奴婢这不是担心吗?万一有个好歹,就算磕着碰着,老爷太太还不心疼?”
小丫头也说:“林四姑娘,您可把我们和侍墨姐姐担心坏了,奴婢们正愁着怎么跟世子妃交代呢。”
男孩眼神一亮:“原来你是世子妃的亲戚,姓林,可是知府林钰府上?”
“呔,你这小孩好生无礼,知府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侍墨呵斥道。
林玚只摆一摆手,她已注意到孩子身着宝蓝色团花暗纹蜀锦夹袍,且一口京腔,搞不好是京城贵族,叫着侍墨说我们走吧。
“哎——”男孩在后面叫了一声,“林姑娘,未知芳龄几何,也不知道该叫你姐姐还是妹妹?”
林玚哭笑不得,头也不回:“萍水相逢,日后不再相见,何须知道生辰?我不也没问你的年龄么?”
“我八岁了,”男孩嘻嘻笑着说,“天启三年十月二十二日出生。”
“啊-”侍墨不禁掩口轻呼一声,“那岂不是跟我们姑娘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林玚眼神凌厉地看了侍墨一眼,侍墨自悔失言,讷讷地住了口。
主仆几人正走着,迎头竟碰上撩起袍角跑得气喘吁吁的秦院使。
秦院使喘着气问:“敢问姑娘,可曾见到一位小公子。。。”
“我在这里。”身后男孩不疾不徐地应了声。
秦院使这才看到那孩子,拍着胸口平息:“我的小祖宗也,你险些去了老夫半条命了!”
一边转头向林玚解释:“侯爷请我来给世子妃诊脉,我这才坐了片刻,转眼就不见了公子,吓得我魂儿都没了。”
“这位小公子是。。。”林玚也不觉好奇。
“我是秦院使的药僮。”男孩轻轻笑着说。
林玚嘴角不觉抽动了两下,眼睛却瞟向男孩腰间系着的一块佩玉,心里腹诽:秦院使您可真舍得,给您家药僮配置这么昂贵的和田美玉。
男孩顺着林玚眼光看了下,自己小脸也红了红。
秦院使哭笑不得:“姑娘莫笑,公子爱开玩笑。这位小公子是。。。是京城黄大人家的公子。”
林玚笑着点点头,原来是黄公子,有礼了。带着丫鬟们赶紧走了。
眼见得姑娘们去得远了,秦院使袍角一撩便欲下跪,黄公子急忙制止,“赶紧起来!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么?说了多少回,在外边别露了行迹。”
顿了一下,不无伤感地说,“何况先生对我有活命之恩,我拜谢还来不及的,先生何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
秦院使便神色一肃,“既如此,老夫便托个大,少不得要说公子几句的,公子纵是贪玩,也该叫个人跟着,万一出了事可不得了!”
黄公子调皮地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孤身一人?”微微扬声,“暗黑,魅影!”
“属下在!”不知从何处飞出两条一身黑衣劲装的汉子。
黄公子轻轻一挥手,两人便如燕子般轻掠而去。
秦院使无奈地摇摇头:“你呀。。。明日便随我一起回京去吧。唉,我一个已致仕的老头,本想清清静静地终老故乡,却不料还是躲不过各种纷扰。你家大人怕你路上有什么闪失,指定要我护送回京呢。”
黄公子轻哼一声:“先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护送?我来时也随行二十卫士,还有两个武艺高强的暗卫,我如回京,外祖家也自会加派人手保护,先生护送什么?为何又必定先生护送?”
秦院使额上不觉渗出一丝冷汗,支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黄公子小小的心里却忽然感觉历尽了无限沧桑,他感觉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于是他抬头望着天。今日天气晴好,湛蓝的天空丝丝缕缕的白云。黄公子眨巴眨巴眼睛,那丝丝缕缕心痛的感觉也就淡了。
“都说蜀犬吠日,我看也不尽然嘛。我来了这些天,秋高气爽,”黄公子拍着手,“不如过几日爬山去,都说青城天下幽,我还没去过呢。”
“公子。。。”秦院使吃惊地问,“公子不回京么?大人可是惦念的紧。”
黄公子只略一摆手:“回是自然要回的,不过难得出来一趟,总得在这巴山蜀水游历一番,何况这荣安侯家居然聘得大儒吴先生来授课,甚为难得,无论如何也要先听几堂课的。”
秦院使叹口气:“公子可是还在跟夫人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