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李冲望着王睿明静俊朗的脸,微微泛起笑意。
“公子笑什么?”王睿有些奇怪。
“晚生一向遐思王先生风采,今得瞻仰,幸何如之。”
王睿哂笑着摆摆手:“公子过誉了。其实那日公子曾陪陛下送小女回来,我正在家,你如何过门不入,只让陛下一人进来?”
顿住一瞬,李冲的脸有些晕红,却还是坦然答:“晚生失礼。当时,晚生自惭形秽,不敢擅入拜见。”
他竟会如此坦率!
王睿颇为意外,仔细打量这少年一番,也笑开了:“公子为人比令尊爽快!”
“说起来,今日早间,先生乍见晚生似乎吃了一惊,便是因为先父的缘故吧?”李冲淡淡一笑,“看来先生和家父当年过节不小。”
唉,那些和李弈有关的往事,真是乱糟糟的一团!
稍一回思就觉得烦闷,王睿丝毫不愿再陷在里面,敷衍着扯开话题:“公子在太皇太后身边久矣,自然明白,不必再说。”
李冲却不愿轻易放过,又把话题拽回来:“太皇太后........不太说起昔年往事。晚生只知当年先父和您一样,也对太皇太后敬慕非常。李氏事败,太皇太后念在故人之情,收养晚生,庇护至今。而晚生对个中详情却一无所知。”
“这种事,公子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看着李冲的脸,似曾相识却如此年轻,王睿突然生出些物是人非的落寞,“你现在既然侍奉太皇太后,只管得她意就是了,何必纠缠往事?”
“并非晚生不知避嫌,而是太皇太后虽不出口,心中却一直无法忘怀当年之事。她对先生痴情从未改变,而对晚生......也颇有些疑忌疏离。”说着,李冲很认真的看向王睿,“晚生冒昧斗胆,可否请先生明白告知,当年你们三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氏之败,是否与此事有关?”
烛火晕在他女孩子一般秀美的脸上,看来更添温柔,偏偏那两道目光里满是百折不回的执着刚毅。
王睿被他盯的有些不舒服,敛首不答。
王睿默默不语,李冲便一直凝视他,毫不放弃。
要在冯羽身边过一辈子,此事他必须要知道详细!
冯羽说话总是半吐半露,且即使说了也不可全信。王睿却一看就不会骗人。今天他必定得抓住机会。
王睿肯定不愿涉及这些不愉快的陈年旧事,不过他不是执着的人,李冲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他一定会打开话题。
果然,只是几句话功夫后,王睿便下定决心扬眉欲开口......
冯可却恰恰此时托着一盘酒菜走了进来,正好打断。
“来吧!吃饭啦。”
王睿立时便笑了,“公子尝尝小女的手艺吧,有事以后再说。”
这些话王睿绝不会当着冯可说的。李冲只得掩饰住失望,站起身微微一笑,“好,有劳姑娘。”
“不用客气,不过是添双碗筷而已。”冯可排布起小小席面极是熟练,又为两人满上酒,方才入座。
李冲借花献佛先敬了王睿一杯,又敬冯可。
冯可却根本没给自己拿酒杯,笑拒道:“公子请自便。我今天喝得够多了,现在还在头疼呢。喏,连晚饭都是清清淡淡的,你别嫌简薄。”
“怎会?盛暑天气,正是这样清爽小菜才吃着舒服。”李冲尝了一口,赞道,“姑娘真是内外皆宜。不仅文采风**研术数,打理家务竟也是好手!”
“你笑话我呢。”冯可嗤笑了一声,盛一小碗汤,慢慢喝着。
三人一时都不说话,便有些冷场。
若是别人吃饭不说话也是常有,可冯可既在,便万万不应有冷场这样的事发生。王睿那么随性的人,都一向忍不住斥她少说少闹!在饭桌上也吵的人头疼!
可现在,她敛了长长睫毛,默默转着澄透眸子,只是脉脉不语。显然她心中有话,却问不出口。
李冲心领神会,向王睿微笑道:“前几个月,晚生曾陪陛下登门造访,其时两位已经出门游历久矣。想来,纵览天下美景确实比枯守在平城有趣的多。这份福气让我们这些走不开的人艳羡不已。”
“是啊,出来走走散心。或许我们会在外面过几年吧。”
......几年?
李冲看眼冯可,她眼中是满满的歉意和不舍。
“那天我们恰好遇上一个农妇来您家还钱,还为您打扫房舍。这般和谐景象,让太皇太后和陛下都生出很多感慨。”
王睿不禁哈的一笑,摇摇头,“陛下也开始担心这个了?他真是长大了。”
冯可不解,问:“担心什么?”
“宗主和农户关系搞得太好呗,他担心我要造反。”
冯可和李冲都是一愣。
冯可是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李冲却是没想到王睿竟如此直言不讳!
冯可突然大笑起来,“您会造反?!”
看父女俩疏朗神色,李冲不禁也笑了。
“那又有什么奇怪?当年太皇太后第一次看见我和农人和睦相处,脸色也不太好看。何况,如今我把田地都散出去了,农人却又主动投回来,不更让为君上者忌讳?”王睿含着丝不在意的哂笑,慢悠悠的道,“好在,他们忌讳一下就完了,并不当真觉得我要干点什么。”
“王先生这样万事不萦怀的人,怎会有不臣之举?您说笑了。”
“太皇太后担心的自然不是我,而是像我这样的人。”王睿淡淡的笑着,望向李冲,“今天你和几个大族管事的人接触,便是要试试他们的态度吧?看来,俸禄制之后,朝廷就真的要动宗主了。”
李冲修长手指转着酒杯,安然迎着王睿的审视,“是。不知先生对此事如何看?”
“早就该动!太皇太后铺陈了十余年,不就是在为这件大事做准备吗?再不动,其他一切都是隔靴搔痒而已。”
“可太皇太后现在还在担心这个举动会引起太大反应,朝廷应对不来。”
沉了一瞬,王睿展颜笑开,“她动宗主怕动静大,可是不动宗主,农人被宗主逼得活不下去,暴动此起彼伏,动静不更大?得民心者得天下。她好歹要为百姓着想。”
王睿只是随口说着,可李冲望着他,神情凝住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话说虚就是虚的,说实就是实的!
宗主之可怕,不过在于手里有无数包荫农户,若能让这些农户真心实意投身朝廷,那宗主也就不过是些有钱的读书人罢了。
士子造反,何时成过?!
让农户真心实意投身朝廷......让农户心向朝廷,可比一味打压宗主来的切实根本!
可,农户怎么才会心向朝廷呢.......
僵持片刻,李冲突然如醍醐灌顶,大喜过望!
他长跪起身大礼拜谢:“多谢先生指点!此事若可解决,便是天下万民之幸!”
王睿却被他拜愣了,过了片刻方失笑道:“公子免礼请坐!我.......我说什么了,我没有指点你什么呀。不过是你自己突然想明白了其中关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