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惟良落魄的缩在角落里,脸低垂着埋在散乱的头发里,昏暗的牢房里,烛台的灯影摇曳闪烁不定。
一夜之间锒铛入狱,武惟良心中苦笑,有如此手段与心机的,也只有宫中那位了。凭那位的权谋,想要置他与武怀亮为死地,比捏死只蚂蚁还简单,也就不要妄想能逃过此劫了。
牢房的门突然打开,武惟良缓缓抬起头,等看清了来人是谁,登时愣住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武惟良慌张的四下张望,瞧见那人身后的衙差,浑浊的眼中闪过的那丝微光,迸发愤怒的火光,冷笑道:“武皇后要赶尽杀绝么,连你也不肯放过。”
来人正是武攸绪,在这种地方看到儿子,武惟良想当然以为武皇后要赶尽杀绝了,准备连武攸绪都不放过。
果不其然,即便没有魏国夫人之事,那人也容不得他了,武惟良心里恨恨的想到。
牢房外的狱卒四下张望,压低嗓音低声道:“只有半盏茶的功夫说什么赶紧,不要耽搁了。”随即又把牢门锁上,转身离去。
武攸绪回过头,冲着走开的狱卒拱手道:“有劳了。”
虽然武攸绪与那狱卒素昧平生,但这些猫腻还是了解一二。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说的就是这些狱卒,又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私下里的龌龊又岂是上头的大人所知晓的。
武攸绪笑眯眯的望着呆愣住的武惟良,道:“阿父。”
武惟良随即又恍然大悟,是了,武皇后虽恨极了他等,却从未牵连子侄后辈。武元庆客死南疆,也不见武皇后怎么待武三思。
只是,最毒妇人心,武惟良如今是尝到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武惟良哪还敢在背地里弄些手段,生怕连累了家人。
按捺心头的欢喜,冷语道:“你来此作甚?为父还未死,用不着你来收尸,给我滚出去!”
武攸绪愣愣的看着武惟良,他哪会想到是这样的场景,武惟良竟然呵斥他?武攸绪一时不知所措了。
武惟良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武攸绪的脸颊,默默无语。武惟良以为今生再也没有机会,能见到两个儿子,以为父子就此诀别,没想到武攸绪竟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阿父,孩儿好苦啊,孩儿真的好苦啊。”武攸绪突然抱住武惟良,嚎啕大哭。
武攸绪是真苦,前世孤苦,陪伴在左右的只有书,穿越到了唐代,好不容易有个家,转眼就要家破人亡,好不容易有个爹,眼看就要让人给拾掇了。接踵而来的只有坏事,穿越就是个坑,父亲坑儿子,姑姑坑侄子,兄弟坑兄弟。
谁不渴望平静的日子?谁不想要父亲的庇护?谁又愿意勾心斗角?武攸绪没得选,武则天恨,要杀了他爹,难道还要卑躬屈膝?贺兰敏之误,要让他偿命,难道还要逆来顺受?
武惟良以为武攸绪突逢聚变,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扶着武攸绪,亦是老泪纵横:“我儿,为父对不住你。”
武攸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武惟良心痛的搂着儿子道:“攸宜可还好?你是兄长,日后为父若是不在,长兄如父,攸宜还得托付给你。”
武惟良心如死灰,自觉死期将至,这已是在托付后事了。
武攸绪彻底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确信自个没听错,啥?熊孩子武攸宜托付给我了?
可怜的武攸绪同志顿了顿,哭得更厉害了:“孩儿年幼,如何能照顾好幼弟,阿父莫要作此言语。”熊孩子的杀伤力可是人鬼勿近,武攸绪还想多蹦跶几年,这事还是算了吧。
“父亲无故蒙受不白之冤,孩儿相信必有沉冤待雪之日。”
武攸绪小胸脯拍得响亮,喊口号谁不会,武惟良分明是放弃了,这关键时刻,武攸绪还指望父亲替他遮风挡雨,怎么能让武惟良就这么认了。
武惟良冷笑连连:“哼,沉冤得雪?你以为是谁让为父沦落于此的?那人只手遮天,这等狠毒的事都能做得出,只恨当初……”
武攸绪连忙捂住武惟良的嘴,祖宗啊,这话哪能乱说,还嫌死得不够快不是:“阿父慎言!”
武惟良犯横了,挣开武攸绪,大声嚷嚷道:“我已是待死之人,怕她作甚?先帝的才人如今都能母仪天下,我为何不能说?又有何说不得?”
武攸绪没辙了,得,还在想着怎么打酒呢,这儿都自暴自弃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虽然,说的也没错…
“那人欲杀我与怀道久矣,只恨连累了魏国夫人,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旧怨得除,又除掉威胁她地位之人,好,好,好歹毒的心肠…”武惟良状若癫狂,大呼大喊道。
武攸绪不由得暗自叹息,事到如今武惟良还没认清形势,又如何能跟武皇后扳手腕。沉声道:“阿父,此事并非不可挽回,只是…”
武攸绪欲言又止,正是为了勾住武惟良的注意。果不其然,武惟良没在继续发疯,紧紧钳住武攸绪:“你是说…“
“上禀天子,彻查魏国夫人死因!”
武攸绪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此事万万不可,圣人虽宠爱魏国夫人,与那人却是患难与共多年,哪猜测不出圣人心中谁轻谁重。”
武攸绪的心思武惟良也懂得,只是如今魏国夫人已死,想要维持武氏今时今日的地位,武则天就得一直是皇后。武惟良并非没想过指证武则天,但在宗族还有武攸绪兄弟,与性命之间,选择后者。
武惟良巴不得武则天倒霉,却宁愿被武则天冤枉致死,也不愿将此事捅出来。
武惟良摇摇头,叹息道:“若是如此,沉冤得雪的那天,亦是武家的末日,阿父宁愿含冤而死,也不想牵连到你和攸宜。”
何时才能洗脱冤屈?武皇后在位一日,武惟良的黑锅便要背到底,如果黑锅不用背了,那就说明武后被人扳倒,那对武家来说,才是末日。武惟良不想连累武攸绪、武攸宜二人,反而宁愿蒙受不白之冤,武惟良爱子心切,怎肯拉着他们一起遭罪?
这局面,当真让人淡淡的疼,武则天三言两语,就要咔嚓了武惟良。武攸绪、武惟良父子想破脑袋,为图自救,还不能让人有可乘之机,对付武则天。
“……”武攸绪无语的扭过头,这都什么事。
“孩儿如若有办法让阿父逃过此劫,又不损武氏根基,只是不知阿父你…”
武后的地位不能动摇,否则武家现在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正是如此,武惟良宁死,也不愿鹬蚌相争,给渔翁得利的机会。
“攸绪莫要说大话,如今还有谁能救为父,即便真有法子,又有谁愿为我上书进言?”
突逢灾厄,武惟良也是尝尽了世态炎凉。昔日同僚,或落井下石,或坐壁上观,那个愿意惹这晦气?
武攸绪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阿父,孩儿相信朝中还是有人能救你的,而且,这人还非同小可。”
“非同小可?”武惟良眉头紧锁,天子久病缠身,朝政皆出于皇后,又有谁能在朝中抗衡武后?
“你是说圣人?攸绪你太过天真了,为父说了良久你还未听进去,若天子会…你忘了上官仪了?”
武惟良到底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载的老油条,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武惟良心里,武攸绪能为他出谋划策,也算是尽了孝心了,至于这法子能不能行。武惟良还没想过,十三四岁的武攸绪,能有啥好主意。
天子不满武后跋扈,宰相上官仪进言废后,天子亦以为然。谁知上官仪诏书都已草拟妥当,武则天与李治两口子哭闹了场,这事结果就不了了之,上官仪却被抄家问斩。
武惟良说起上官仪无非是想告诫武攸绪,想在天子那敲武则天闷棍,还是趁早灭了这打算。魏国夫人暴毙,李治痛哭流涕,却丝毫没有拿捏武则天的意思。
那两口子才是患难夫妻,情比金坚,更何况李治明摆着耳根子软,典型的气管炎。想在李治那给武则天上眼药水,只能说呵呵了。
“阿父,孩儿想说的那人,并非天子,而是皇后。”武攸绪无奈的翻了翻白眼,谁不知道李治的德性,为了老婆,老舅都给收拾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