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碗里满满的黑色中药散发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柯若雪最近一直在喝,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味道,那是一种一度让她想吐的味道。
一开始的时候她怎么喝都喝不下去,即便强行灌了进去,也会吐出来。
可是这么多天了,这么多天天天喝,一贯娇气的胃竟也似认命了一般接受了。柯若雪深吸了一口气,端起药“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喝完之后连忙仰着头捂住嘴巴,就怕一不小心就吐了出来。
就怕冲了药性,不能漱口,不能吃蜜饯,什么都不能吃用来缓和。需要这样硬生生的忍着,也不知道还要忍多久,也或者要忍到死,谁知道呢?
如今的她,每天都是这么过,这么生不如死的过着。
昨晚顾殿都差点直接开口了为什么不在顾园歇着,她也想,可是怎么可能,这样药罐子的她,怎么可能歇在顾园?
空气中还带着鞭炮过后硫磺的味道,那么微弱的,本不应该在她园子门口该有的,那么一点点味道,柯若雪刚走至门口,脑袋就一阵晕眩,身体都站不稳,连忙扶住旁边的芝心,脸色很难看,胃里的中药又在翻滚跳跃,好似在比到底哪滴能最先出来一般。
不行,不行,答应了要带他去敬茶的,不可以失信。
芝心抿唇,脸色也很难看,“小姐,您昨晚在外边待太久,今天不适合出门。”或许说,柯若雪最近都不适合出门。
如今脸色都白成鬼了,还要硬撑着出门,难道她以为顾殿是瞎子么?
“芝心,帮帮我,我已经答应他了。”柯若雪祈求地看着芝心,不过这么一会儿,额头都沁出了冷汗,她实在是太不舒服了,可是又不能让他担心,“不管是什么办法,芝心,你帮帮我吧,至少能让他看不出来什么,能瞒一时是一时,你知道,他现在还怀着孩子,我不能让他担心。”她总以为芝心一定要办法,即便是副作用很强的药物,也希望芝心能有,帮她撑过现在。
她不知道身体会垮得这么快,连走几步都撑不住,比之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还不如,这种时间在自己面前急速流逝却控制不了的状态,实在是太击垮心神了。
“小姐,芝心并不是神,只是一个大夫而已。”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个大夫而已,怎么会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好呢?身体是她的,她再怎么下力气照顾,她自己却不在乎,又能求得了谁。
“也是,也是呢……”
柯若雪苦笑,慢慢推开她扶住自己的手,全身重的跟灌满水银似的,努力向前跨出一步,忽地双腿一软,身体控制不住地摔向地面。
芝心连忙上前扶住,柯若雪缓缓站起身,又推开她,继续往前走,又是一倒,芝心还想扶,却发现柯若雪硬生生地站稳身子,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那么慢,那么慢,却好像步步都踩到了她的心上。
终于踏出院子门,蜿蜒的小道上,顾殿站在尽头,笑靥如花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你终于没再骗我了。
你看,我这次遵守诺言了,你高兴吗?
柯若雪虚弱一笑,终于闭上眼睛晕倒在地。
一阵风吹来,头顶上的红梅纷纷扬扬落了一地,似要把她掩埋了一般。
烟雾弥漫的地面,根本看不清楚路,柯若雪用力地奔跑着,周围的空间扭曲着,撕扯着,有如玻璃破碎的声音一般,在她身后愈靠愈近。
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腕往前跑,用力地,那般不可抗拒的力道,她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却感觉那么熟悉。
她被人塞进一个垃圾桶里,难闻的气味沁入鼻息,她挣扎着要出去,却被死死按住,外面传来那人喘息着的声音。
“小柯,本想着以后娶你做媳妇,好给我娘一个交代,好歹是捡回来的丫头,不用花什么银钱做彩礼。谁知,老天爷也觉得委屈你了,你答应我,以后一定找一个比我对你还好的人嫁了,别再傻乎乎的知道吗?”
你哪里对我好了?她几乎是想都不想地就要回答,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顿住,是谁,为什么会这么熟稔?为什么随意的一句回答也像是在撒娇?
“你答应我,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啊……”外面的声音由一开始的调笑变得痛苦,最后变成哀求,那一声声的低泣仿若一双大手掐住她的脖子,那么用力,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未等到她的回答,那个声音快步离去,脚步很凌乱,随即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靠近,她捂住嘴不敢出声,身体因为害怕微微颤抖,如雷的心跳声一阵一阵。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或者很久很久,她推开垃圾桶盖子爬了出来,空气中一阵作呕血腥味,她闻着味道往前方爬去,那里躺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身影,血色在他周围蔓延开来,她继续往前爬,跪坐在他旁边。
只见青色身影胸口一处深红色的血液蔓延着,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擦拭着血液,却发现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她急了,大哭出声,“顾哥哥,顾哥哥,小柯好怕……”声音如孩童一般,哭的惨烈,一阵风儿袭来,卷起一地碎屑,却再没有那个带着坏坏味道的男声。
“小柯小柯,不哭不哭了,过来吃包子,哥哥刚刚买回来的。”
她竟是一个痴儿!
柯若雪刚睁开眼睛,嘴巴就被用力掰开,一碗血腥味极重的东西就倒进了她嘴里。
梦里的味道又侵入鼻息,胃里一阵翻滚,酸水直冒,有什么东西爬出喉咙,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推开眼前人扶着旁边的痰盂吐了出来。
“呕……”
空气中酸味弥漫,柯若雪吐的胆汁都出来,脸色苍白如纸,浑身一点气力都没有了,微闭眼趴在床边,不想动。
“小姐,喝口水吧!”旁边人快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然后走了回来,轻抚着她的背脊,出乎意料,书越的声音响起。
柯若雪微抬了抬眼皮,就着他的手漱了口,躺回枕头,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她这个样子,能瞒得住聪明的他才有鬼?
“……戌时。”书越拿着手帕擦拭着她额头的汗,咬唇小声答道。
“是么……”柯若雪睫毛颤了颤,毫无血色的唇轻贴合着,终是没再说话了。
一天又过去了啊……
书越洗了洗手帕,拉过她的手帮她擦拭着手心,也不出声了。
窗外的人只觉得腿脚僵直得麻木了,良久转身离去,悄无声息。
“书越,这就是你要的吗?那么,祝福你。”
什么是血,贯穿身体每一个部位,知道你的味道你的感觉,它代表着你的生命。
芝心拿出玉色的碗,拔出匕首,锋利的刀刃印出她黑色的眼眸,深邃如海洋一般,看不到底。
眼前闪过书越照顾柯若雪的一举一动,亲昵自然,为她伤心为她难过,眼睛一闭,嘴里咬着一根木棒,匕首只插胸口,那么用力,心口血一滴一滴地,玉色的碗被血色渲染。
书越,现在的你,开不开心?
她的母亲是一个医痴,研究药草已经到了一种发狂的地步,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当作药人长大,什么奇花异草都会让她泡一泡,这样子长大的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灵丹妙药。
而这个秘密,只有书越一个人知道,从来都只告诉了他一个人而已。
今日她故意放了血去试探他,而鼻子那么灵敏的他,竟是选择了视而不见,当做不知。
她就知道,从小就把小姐当偶像的他,怎么突然说要跟她回别院生活呢?所以目的在这里是吗?那么,她就成全他。
“身体不舒服吗?”眼前人呼吸断断续续的,很明显鼻子塞住了。
“啊,是,昨天晚上有些着凉了。鼻子有些呼吸不通畅,不过无大碍。”书越擦拭她手心的动作一顿,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柯若雪睁开了眼睛,眉头微蹙,淡声说道:“既是不舒服,便去找芝心开点药,莫要逞强。”她知道不重视病痛的后果,因为她现在就背负着这个痛苦。
“那小姐这里……”他若走了,谁来照顾她,她这里也离不得人。
“他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柯若雪眼眸微黯,扯唇想笑,却发现表情有些无力,终是放弃,“让他过来吧!”他以为她闻不见空气中的梅香吗?那么明显,除了他还会是谁?
书越出现在这里,她就知道他肯定也在,只是顺着她的意思,适时退开罢了。
书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面色复杂地看向屏风后的身影,俩人都为对方着想,不想彼此担心。可是,事情都知道瞒不住了,也实在没必要继续瞒着了。
顾殿连忙擦干净眼角的泪水,走出屏风上前来,“书越,你去找芝心弄些药,这边我来吧!”她不想他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他知道,所以当她醒来的时候才快步躲了起来。
书越站起身,把位子让给顾殿,换了个痰盂,这才带上门离开。
如果让她知道他生病了却不吃药,肯定要念叨他了。眉头肯定皱的跟个小老人似的,想到芝心的模样,书越笑的更欢腾了,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