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晟崇用膳后,月儿就按照他的吩咐,随罗时去肖蛊那里学蒙舍语言。月儿知道晟崇的用意,他若是要让南宫月消失,就必须把自己变成说蒙舍语的蒙舍姑娘,这样才能向天下人掩饰他把自己抢来的事实。所以月儿没有告诉他,她会蒙舍语,因为她不想让晟崇轻易得逞。
罗时引领月儿去憑风塘,一路上还热心地介绍着。
“肖公子是几年前毛遂自荐到府上的。王爷听他一番见解后,觉得两个人甚是投缘,便留了他在府上。后来越来越发现他学识渊博,文韬武略,骨子里也不卑不亢,还有一股侠义之风,就越来越看重他。他成了王爷的谋士,不过两个人更多的像是朋友。”一提到肖蛊,罗时口中就有掩饰不住的赞赏。虽然他认为肖蛊有时阴阳怪气的,还时不时给他下套,但还是值得他竖起大拇指的人。
“姑娘请进。”转眼就到了憑风塘,月儿随罗时一起走进。令她没想到的是,规矩严谨的崇王府内竟然藏着一个如同世外桃源的地方。全竹木的房舍散发出一阵一阵的天然清香,与厅室内几案上香炉中飘出的一缕袅袅烟丝混合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这里的陈设讲究,用具精致但不奢华,每件东西的摆放都很规矩有序,只有一些书散落在几案上陆陆续续一直延伸到紧挨着池水的房舍前,那里还摆着一盘棋局。池水清澈见底,随风微恙,月儿想到了夏天莲荷盛开的季节,配上随风舞动的纱帘,这里一定更会令人如痴如醉。住在这里的人,想必一定是位内心高洁的文人雅士。
“肖公子,我可以进来吗?”没等人回应,罗时已经踏进去了。
“罗时?稀客呀!你不用伺候王爷?”肖蛊是文人,这里“规矩又多”——喝茶有规矩,下棋有规矩,吃饭有规矩,还不能大声说话,主人又是“洁癖狂”,让罗时觉得拘束,所以平时基本请他他都不进这里。不过不请他时倒是会来,基本是喝多了的时候。在这里称兄道弟地闹腾一番,搞得一片“乌烟瘴气”,然后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气得肖蛊直骂他。而他只会微微一笑,无所谓地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啊,姑娘。”肖蛊拿着几本书从内室走出来。当他看到月儿时行了一礼。
月儿安静地回礼。
“别以为谁想来。是王爷的命令。王爷说,从现在开始你的唯一任务就是教姑娘蒙舍语言,教不会你就别出府了。”说完,罗时还不怀好意地笑笑。肖蛊瞪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不好在月儿面前发作,毕竟不太相熟,不然早就去掐死罗时,至少也要设个圈套让他钻。
“让我来教?”肖蛊知道晟崇让月儿学习蒙舍语言的用意何在,他是希望这世上再无南宫月,只有蒙舍崇王府中的女奴“沙依”。而让自己来教,他猜想,应该是晟崇在将月儿变成“蒙舍人”之前,不希望她和太多的人接触,以免泄露月儿的身份。
“对啊,就是你。”罗时高兴,晟崇给了肖蛊一个棘手的任务。因为肖蛊,一,不能对王爷的女人太苛刻,可是,教不会,完不成任务王爷又会怪罪。二,教的时间短了没有效果,教的时间长了,不知道看着自己的女人整天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王爷会不会吃醋?他很想看看一向手段高明的肖蛊,这次如何破解局面。
肖蛊看出来罗时是等着看戏的姿态,他暗笑罗时幼稚。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就叫智慧。而罗时一定不知道,南矶宫周旋六诏之中,连六诏王族都会的乌蛮,白蛮,汉语,这三大用的人数最多的语言,南矶宫的宫主也是从小就学的。只不过之前她不屑于说罢了。
“好啊,那就请罗统领代为转达,肖蛊保证一定完成任务。”肖蛊像是接受了罗时的挑衅。两个人对对眼,互相卯着劲,走着瞧的样子。
“那好,既然肖公子这么有把握,我就回去向王爷复命了。”罗时临走时还向肖蛊不怀好意地挤眉弄眼,换来肖蛊的不屑。
“姑娘,快请坐。”肖蛊客气地邀月儿入座。“您先坐一下,我马上就回来。”肖蛊为月儿斟了一杯茶,然后起身去了内室。
月儿跪坐在茶案前,环顾着四周,不经意间又被憑风塘的恬淡雅致所吸引。最后,将注意力落在案头的一堆书中。月儿随手拿起一本,从简介和落款看,原来是肖蛊的手抄本。月儿翻了几页,就在心中赞叹肖蛊的书法技艺竟如此精湛。字体中正隽秀,人也应该如这字迹吧。
她放下一本,又拿起另一本,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手抄本是用不同的字体风格写的。
噹~一个木牌类的东西掉在地上。月儿好奇将其捡起,仔细看了看。这件东西,她之前见过,跟抓她的那伙苗人身上的东西一个模子。月儿又陷入沉思: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哦,那是上次劫姑娘的苗人掉下的,多亏了它,不然我们还不能那么快找到姑娘。”肖蛊走进来,看到月儿在那里发呆,解释说。也是这块木牌,才让崇王从泸水边撤了回来,不然就要不顾一切打过龙佉河了。肖蛊心想。
“肖公子。抱歉,一时惊叹公子的书法,就拿起来看了看。”月儿将书和木牌放回案头,缓缓地向肖蛊行了一礼。
“姑娘不必多礼,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肖蛊坐回茶案,拿过那个木牌继续说。“姑娘见此木牌,可有什么眉目?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月儿摇摇头:“我也不能确认。只是想起一件事。小时候一个苗人来南矶宫借过一件东西,但那件东西随着我父亲的离世便不知了下落,他们确认后就作罢了。不知道现在还抓我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与当年那人是不是一伙的?”
“原来是这样。崇王命我们尽快找到幕后主使,目前的线索只有这个木牌,我们也不知从何下手。”
“哦,先不说这些了。”肖蛊将木牌放到一边。然后很郑重地向月儿行了一礼:“肖蛊向姑娘赔罪。”
肖蛊的举动令月儿吃惊:“肖公子何罪之有?”
“之前肖蛊用蛊虫加害宫主,手段并不磊落,肖蛊惭愧。”
“肖公子不必介怀。两国交战各为其主,说到底是月儿不够谨慎,不会因为此事怪罪公子。”其实月儿心中反倒有些欣赏肖蛊的胆识和才学。
“姑娘的话更令肖蛊无地之容。肖蛊会想办法解姑娘身上的蛊毒,在此之前还请姑娘保重身体,不要再使用玄术。”
“那就谢谢肖公子了。”月儿对肖蛊微微翘起嘴角,算是一个表达善意的微笑。肖蛊知道,月儿在此时的处境下还能对自己努力一笑,已是对自己最大的诚意。
“这个?”月儿的注意力突然被肖蛊刚从内室拿过来,放在案子上的几本书籍所吸引。
“对了,正要和宫主说起此事。上次去南矶宫看到书楼中的书一时爱不释手,随口说要和宫主借上几本,结果……”肖蛊是想说,还没等借,宫主就逃走了。但是他不好再开口,因为这件不开心的事情谁都不想再提。
月儿聪慧,当然会意。
“后来崇王就命人把这些书都搬了回来。肖蛊事先并不知情。现在知道了,也想先征得姑娘的同意才会使用,不知…”
“公子不必介意。越析败了,所有的一切自然凭蒙舍取舍。”
“姑娘不要误解。在肖蛊心中,这些还都是南矶宫之物……”
“月儿明白肖公子的意思。只是,肖公子是读书之人,想必一定也是爱书之人。与其让这些珍贵的书籍毁于战火,不如在公子手上让发挥它们应有的价值。这些书就送给公子了。”
“姑娘说的当真?”肖蛊没想到,月儿竟是如此胸襟开阔之人。
“当真。”月儿认真地说。
“肖蛊谢过姑娘。不过,肖蛊只借。先替宫主保管着,待日后适当的时候定会归还。”
适当的时候?什么时候是适当的时候?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吗?如果是那样,恐怕没有那一日了。月儿黯然地想。
肖蛊很容易就看出了月儿的心思,因为她没有心机,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肖蛊想办法转移话题,虽然不能帮她什么,但至少可以减轻她的难过。
“不过,肖蛊也不白借,我有回报。”肖蛊故弄玄虚。月儿闻言抬头,用带着疑问的眼神望着他。
“我知道姑娘作为南矶宫主,会蒙舍语言,”肖蛊的这句话倒是令月儿十分惊讶。她还以为没人知道她会蒙舍语。像是被看穿了“阴谋”,月儿有些尴尬。“不过放心,我不会告诉崇王的。这样,姑娘讨厌看到崇王时,就能借口学蒙舍语来这里躲一躲。”肖蛊说完,冲月儿眨眨眼,好像逗她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月儿觉得可以相信他。同时也没想到,不苟言笑的晟崇身边还有这么一个温和风趣的人。心中的苦涩好像因此淡了一些。
“好兴致啊!本王让你教她蒙舍语,你却有心情在这里说笑。”晟崇本来想看看月儿第一天的学习情况,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肖蛊“嬉皮笑脸”地对着月儿,而月儿好像也笑了一下。这场景让晟崇极为不爽。
“王爷。”肖蛊起身行李。月儿也跟着站起来。
“学得怎么样了?”
“正要开始,王爷就来了。”肖蛊谨慎回答。
“还没开始?那这么半天都做什么了?打情骂俏?”
“请王爷慎言。不要一开口就羞辱人。”月儿微怒。什么叫“打情骂俏”?
“难道不是吗?本王一进来就看你们有说有笑。”
“王爷息怒,请听属下……”肖蛊感到剑拔弩张,想要解释。
“你给我闭嘴。”无奈晟崇根本不想听他解释。也对,此时此刻,晟崇一定视肖蛊为“眼中钉”。
“不可理喻。”月儿越发觉得晟崇不可理喻。起身离去。
“你给我站住,谁准你离开。”晟崇在月儿身后喊着,一起离去。
留下肖蛊无奈地呆在原地。打情骂俏?亏他想得出来?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善意,竟然被晟崇误会。只是这下又要委屈月儿了。
肖蛊摇摇头,回到几案前,无意间又瞥见那块苗人木牌。他拿在手中摩挲了几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