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白睡着了么？”
“没醒过。”
“那无垢道长呢？”
“已经睡了。”
“那接下来正是宣布，苏家第十二届家庭会议正式展开。”
姬无命给苏将军苏夫人和苏雨荷倒好水后，恭恭敬敬的坐在方桌下方。
对面苏将军一脸严肃的照着纸上念着开场白。
“此次家庭会议的核心问题，是对于姬无命同志去蜀山修道的去留讨论。”
“作为天策府的大少爷，姬无命毕业于国子监，擅长说书看话本子，会一点其他国家语言，武功低下，身子薄弱，态度消极，没有一颗积极上进的心，请问这样的人，进了蜀山究竟能不能活？”
“同意姬无命去蜀山的请举手。”
苏夫人和姬无命‘唰’的一下举起了手。
“现在是两票对两票，麻烦苏当事人做下笔录。”苏将军郑重其事的说道。
姬无命摆好文房四宝，开始研磨。
虽然说苏家都是武将出生，但出人意料的都写得一手好字。姬无命经过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一手娟秀的正楷就连做过大学问的李子文祭酒都叹为观止，这也是姬无命为什么敢嫌弃青黎字写的烂的原因。
“有请正方表达观点。”苏将军示意苏雨荷起身阐述观点，虽然为了这个外甥的生命安全他是可以和苏夫人唱反调，但放在台面上来，他还是有点怂：“加油雨荷，说服你娘。”他在低声为苏雨荷打气。
苏雨荷清了清嗓子，张口说道：“鉴于姬无命是在过于手无缚鸡之力，就连普通的内力凝练都做不到，更别说修道那些真气运转了，修道肯定要除妖，除妖肯定有危险，让他去无异于是给那些妖怪饱餐一顿。”
“只是让他去学些观星占卜，又不是让他去修道除妖，哪儿来的什么危险，我看你们就是见不得我大外甥麻雀变凤凰，就想让他一辈子浑浑噩噩的过下去。”苏夫人嗔怒道，气势相当凌人，坐在对面的苏将军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去看自家夫人。
苏雨荷显然不像苏将军那样害怕，她站出来，义正言辞的和苏夫人抗衡道：“得了，他们这些修道的哪个不除妖？就不说我在大理寺见到的那些了吧？就拿今天下午那个天师府的张轩翎来说，据说他在天师府这代弟子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还是被咔擦了？”
“那蛇妖不是被秦慕白给除了么？有秦慕白跟着你有什么不放心？”苏夫人眉头一挑，搬出了秦慕白这尊大佛。
“这次是运气好，遇见秦慕白，那下次秦慕白不在身边呢?”苏雨荷问道：“他连武功都不会？不是只有死么？”
在苏雨荷的逼问下，苏夫人的气势有些弱了下来，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这话说得好像我出门就能遇到妖怪一样，这天下哪儿那么多精精怪怪的。”姬无命小声嘟囔道。
耳尖的苏雨荷听到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姬无命低头记录，不再说话。
“而且那白泽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别看青莲剑仙那么威风，你要想其他人呢？”苏雨荷循循善诱：“那个小画圣吴道子不也是被他忽悠进蜀山的么?谁知道他现在过得什么样。”
吴道子是个奇人，从小在化生寺长大，接受佛门思想熏陶的他最爱去的地方是青楼。若不是玄奘法师为他担下责任，方丈老早就将这个扰乱佛门清净的浪荡子给赶出去。
也就是这个人，在化生寺墙壁上画龙点睛，两条数十米长的巨龙从墙上跃然而出，直上九天云霄。
天子当即召见他，封他为画圣，与李太白和张旭齐名。
而那个时候，青黎还在西市街头的小书摊上听说，三文钱就能听一下午，饿了还能在旁边买个烧饼，多惬意，前提是不被青黎发现。
“那你想怎么办？”苏夫人无奈，只好问苏雨荷怎么想。
苏雨荷见自家母亲松口，语气立刻低了下来，和颜悦色的说道：“他医术不是还说得过去么？我想让他进大理寺当个医学博士，有我罩着，还不风生水起。”
苏夫人蛾眉一蹙，刚准备开口，苏将军连忙说道。
“夫人要是觉得不行，让他到天策府也行啊，当个军医也不错，这要还不行，我还能托关系送他去西域去扶桑做大唐使臣。”
苏将军软言软语的说道，声音不敢放大那么一丁点儿，生怕惹了自家夫人不高兴。
“大理寺就不危险？每天探案抓妖的，那就安全？还有天策府，最近沿海那边局势紧张，说不好到时候就要打起来，派过去的十有八九就是我们天策府，你让他去战场上？”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到了苏夫人，原本和善的她语气变得唑唑逼人：“使臣也不安全，最近朝廷封商道，那些不服气的人不都是乘使臣在外，找使臣的麻烦么？”
“实在不行我们还能……”苏雨荷还未说话就被苏夫人打断。
“你能养他一辈子么？”苏夫人冷言冷语道:“将来他和秦慕白成家了，也是你养活？你嫁人了也养活他？”
“我养就我养，不就是多双筷子多只碗么？”苏雨荷不屑道。
苏夫人闻言厉声呵斥道：“胡闹！”
场面争吵十分激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度吵到不可开交，作为当事人的姬无命内一片忐忑不安，具体表现行为体现在他嘴上一直在嗑瓜子，就没停下来过。
姬无命偷偷的瞄着围在桌旁的三个人，舅妈和表姐形同水火，而舅舅坐在中间当个和事老，两面不讨好。
明明是在讨论关于姬无命的终身大事，舅舅三人在哪里争论的热火朝天，姬无命这个当事人却被晾在一边像个观众，不过这样也好，姬无命也乐个自在。
自己的路都被安排的好好的，也不用自己吵心费神，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不会饿死，人生那么拼不就是为的这个么。
只是自己那不知道在哪儿的老爹要是知道自己是这个样子，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
想到这儿，姬无命噗嗤的笑出了声。
在一片激烈的争吵中，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显得尤为突出。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就连呼吸声都显得那么大声。
三个人六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姬无命。
姬无命被盯的头皮发麻，尴尬的笑笑：“你们继续，不用在意我。”
苏雨荷怒极，自己为了他和那自己娘亲吵得不可开交，他偷偷嗑瓜子就算了竟然还偷笑，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个混账东西在笑什么？”苏雨荷一巴掌拍在姬无命头上，把姬无命拍的头撞在桌子上，‘咚’的一声，杯子里的水都泼了一桌子。
心疼的苏夫人连忙扶起姬无命，摸着他的额头，生怕给他砸出点什么事儿。
“你这孩子，下手怎么就没点儿轻重，就算他笑你也不该打他啊。”苏夫人埋怨道。
“我看着他那傻样心里就窝火。”苏雨荷哼哼道：“你在笑什么？”
姬无命揉了揉额头，告诉苏夫人自己没事儿：“不是，只是想到了我那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的老爹，如果看到我是这个样子，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你还好意思笑，我头发都为你愁白了，你这个样子到时候我不在了，有什么脸去见你娘亲，总不能她问姬无命怎么样，我告诉她说，姬无命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子吧？”苏将军痛心疾首的说道。
“我觉得，她会直接动手的，就像我表姐那样。”姬无命吐了吐舌头道。
在姬无命为数不多的记忆里，自家娘亲漂亮坚强勇敢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唯一的缺点就是脾气丑，这点倒是和苏雨荷一模一样，可能苏家的女性都是这个脾气。
每次她一发脾气，自家老爹都会被吊起来打，有时候就连晚饭都不给。
自家老爹一定很爱那个脾气丑的女人吧，不然怎么连这都忍受的下来。
“话说，无命他爹是干嘛的？”苏夫人突然问道，仔细想想，这么多年自家那妹夫整日里游手好闲，在长安街上斗斗蛐蛐，下下棋，偶尔给别人看下病，连点儿正经事儿都没。
“蜀山道士啊，还是那个李太白的师兄，两个人私下关系也不错。”苏雨荷说道:“说不好，白泽说的那个故人就是他。”
姬无命自己都不知道自家老爹是干嘛的，而表姐却知道，这让姬无命有点吃惊，不过转念一想，自家表姐神通本来就挺大的，身边还跟了个号称长安百晓生的李元芳，知道这些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只是自己委实没有想到自家那个邋里邋遢的老爹竟然还是个蜀山道士，而且还和那个名动天下的青年剑仙是师兄弟关系。这让自己有点儿措手不及。
“你怎么知道的？”苏夫人好奇道，这些事儿连自己都不知道，苏雨荷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调查过李太白，无意间发现的。”苏雨荷努了努嘴，小声对舅妈说道：“而且我还查到李太白和周贵妃以前是订过婚的关系。”
“不会吧。”这个重磅消息惊的苏夫人花容失色：“那周贵妃和他到底是谁负了谁？”
“咳咳。”苏将军干咳了两声，提醒道：“跑题了，这事儿你们私下在讨论，先说姬无命这事儿。”
“光我们说也没用啊，关键看他自己怎么想啊。”苏夫人端起杯子抿口茶水，刚刚和苏雨荷吵的嘴都干了。
“是啊，你小子是怎么想的，也表达下你的想法啊。”苏将军符合道。
刚刚你们怎么没想到，现在说累了想到我了。姬无命心想道，嘴上却不敢这么说。
不过话说回来，不说舅舅了，如果自己真的就这样去了那边，见了娘亲，让她知道自己是这般模样，绝对会被打死的吧。
李祭酒多次讲过敬鬼神而远之，姬无命却对轮回生死一说坚信不疑，毕竟连妖怪都有，就算有鬼魂轮回也不是没什么可能。
这可如何是好啊，姬无命有点儿心慌慌，总不能下去了，母子见面，四目相对，泪眼婆娑，下一秒自己就被吊起来打吧。
姬无命小时候心里就暗下决心，坚决不能和自己老爹哪样，被吊起来打，当然被摁在地上打还是能接受的。
对了，自家老爹是个蜀山道士，还是那李太白的师兄，当年泡到贵为大小姐的自家娘亲说不好就是靠的这些呢。那么自己进了蜀山也算还说得过去啊，更何况白泽说的那个故人说不定就是自己老爹呢。
想到这儿，姬无命心里暗下决定：“我想和秦慕白去蜀山。”
“你疯了？”苏雨荷想都不想直接说道。
“我知道可能有些奇怪，但我也想有些作为啊，我不想一出门别人看到了就说，诶，你看这是天策府那个不成器的小少爷。让舅舅舅妈都抬不起头啊。”姬无命苦笑道：“我也想舅舅舅妈出去，别人就说，诶呀，你看，那就是蜀山少侠姬无命的舅舅和舅妈啊，真是将门虎子啊。”
“而且，就算那个老爹再怎么不管我，他也是我老爹啊，我想去他曾经待过的地方看看。”姬无命低声说道，神情落寞，犹如一只弃猫。
苏将军老泪纵横：“长大了，我家无命终于长大了，你娘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的。”
“没办法，你都这样说了，我再阻拦你未免有些狗拿耗子了。”苏雨荷撅起小嘴说道。
“你可要给你舅妈争气，别丢了咱天策府的脸啊。”苏夫人拍着姬无命的肩膀一脸欣慰，那表情就好像是自家辛苦养的多年的猪仔终于会拱白菜了。
姬无命笑的很不自然，自己明明想的是想去蜀山看看，怎么出口就变成这个了。
但既然表姐和舅舅都同意了，那这些细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太史局内。
打斗毁的七七八八的庭院已经被修复好了。
白泽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坐在庭院里自己和自己下棋。
无垢站在一旁：“师尊，你吩咐过的事已经办好了，苏家已经同意姬无命去蜀山了。”
白泽颔首默认。
“只是徒儿不太明白，那姬无命既然不想去，你为何要逼他。”之前姬无命之所以说的那么诚恳动听，原因是无垢在姬无命进自己房间的时候被自己偷偷贴了张符咒，到了特定的场合，就会说出自己心底的话。
“我只是帮他表达内心的想法而已，他把自己内心埋藏的太深，就像冰面下的鱼一样，如果没有外力的干扰，除了他自己，永远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白泽说道。
“可我在长安这么多年，委实没看出来他有那点优秀的。”无垢年幼的面孔上充满了疑惑：“他真的可以挽救蜀山么？”
白泽看向自己的小徒弟，虽然还未到舞勺之年。才是十二岁的年龄，那尚显童稚五官已经长得俊秀挺拔，假以时日又是一个风靡万千少女的蜀山道长。
“这是你青黎师叔说的，有机会的话，你可以问他。”白泽说道：“现在你还是快些回天策府吧，以免露了马脚，苏雨荷能当少卿也是有真本事的。”
“顺便告诉秦慕白他们，让他们做好回蜀山的准备。”
“这么着急？他们不是才到一晚么。”无垢问道：“而且，太白师兄不还有事才离开么。”
方才大明宫上空一闪而过的剑气，那恍若天河呼啸的磅礴，当世除了自己师兄委实没有别人能够做到。
“情况有变，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还有你也不要过于依赖双眼，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你眼睛看不见的。”
“弟子知道了。”无垢见白泽如此说道，也不好多问，便行了个礼，缓缓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