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想象与现实是很有差距的。但是我觉得,想象和现实并不是只有差距那么简单,而是完全没有关系。我站在后院仰头看三楼,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有那个飞檐走壁的功夫,要想从我住的屋子爬上去,还是很有难度的。于是爽快地决定还是去洗澡吧。
我打开柜子,却发现柜子里搁着一个瓷瓶,细白精致。这分明就是之前穆伯给我的那个瓷瓶。而且我的柜子里从来都没有这些东西。我把瓷瓶握在手里,心里百感交集,我也是舍生忘死去救过公子他们三个人的,但是他们却集体都瞒着我这件事情,并且一直让我以为是自己的幻想,或者是自己的一场梦。这么真实的事情,却一起演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替我想想呢,我如果一直都暗自纠结这件事情的话,我会变成神经病的。
但是他们既然都要瞒着我了,为什么还要把这瓶子放在我的衣柜里面?我摊开手心,百思不得其解。能不能把这个算作一场暗示?让我知道那件事情是真的,但是不要随意提起,当作自己的秘密。
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我把瓷瓶重新放在了柜子里,这一次是放在了柜子的深处。不论这是代表什么用意,至少我知道了他们都不愿意提起那天的事情。可我很想知道那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且很想知道纳兰和句棋怎么样了。但是我即便去问他们,他们也不会说吧。而且,刚刚和秦淮重逢,他就骗我······
或许因为我只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外人,所以他们不愿意将一件事情事无巨细的告诉我。但是这样也没错,算起来我的确是个外人。虽然在绑架事件之后,我想我们之间至少还会产生一些感情,会变得和以前稍稍不一样,但是显然这是我自作多情了。还好,他们没有彻底地骗到底,至少留了个东西来证明我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幻想。
可见,这世界上,不是自己认为怎样,事实就是怎样的。就好像交一个朋友,不是你认为你们是朋友,你们就是朋友了。就像这次,不是我认为我们共同经历过生死,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能更深一些。但是从另一方面想,公子和苏祁都是饮誉城中,身价不菲的人物,隐瞒真相也许是迫不得已的行为。
我咬了咬手指,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当下也就决定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了。毕竟传出去可能又会满城轰动了。
洗了个凉水澡出来,刚撩开从后院到大堂的帘子,就看见秦淮盘腿坐在桌子上,把筷子当作飞镖甩着玩儿。而他对面的那根柱子从上到下都整齐地插满了一根一根的筷子。这要是被穆伯看见了怎么办······穆伯向来都是视长安楼为心头肉,秦淮这一根根的筷子看似是钉在柱子上,实则是钉在穆伯的心尖儿上。穆伯一定会怪我看店不力。一想到这个,我无力地看着秦淮的背影:“秦淮,你是不是讨厌我?”
“嗯?”秦淮听见我说话的声音转过头来,与此同时,他右手里的一根筷子“噌”飞向了柱子,然后稳稳地钉在了柱子上,筷子甚至连一丝的颤动都没有。秦淮跳下桌子,慢腾腾地走到遍体鳞伤的柱子前,伸手拔出一根筷子:“你洗澡太慢了,我等得太无聊了。”
“所以你就报复我。”
秦淮也没有看我,手腕一翻,我还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就听见筷子落在了竹筒里的声音。
我看见秦淮微微翘起的嘴角,心里一下就明了,秦淮这是在炫耀他作为一个资深剑客的实力。可是这一定要在穆伯的心尖肉上动刀子吗?
秦淮嫌弃地看着我:“你怎么这么阴暗。”
我白了他一眼。到底是谁阴暗了。我走过去单手抓住筷子往外扯,纹丝不动。换上两只手,毫无作用。我吃惊地看着秦淮,没想到他就那么轻轻一甩,筷子竟然钉得这么深。秦淮无辜地看着我,拨开我的手,两根手指夹住筷子,轻轻一拉,筷子就出来了,只留下柱子上不知深浅的圆圆的一个洞。我无奈地看着他,真是够了。
“秦淮你老毛病又犯了。”
我和秦淮看向楼梯处。公子长身玉立地站在楼梯中部,套着一件蓝色广袖的袍子,没有系腰带,头发也只是披在身后用细绳松松地捆住。如豆烛火的温暖的光亮打在公子的脸上,衣袍宽松,身形颀长,宛如谪仙。
秦淮在我身边讷讷地叫了一声:“嘉言。”像是被美色蛊惑了一样,
公子拾级而下,软垫的鞋子踏在木制的楼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公子挑了张桌子桌下,看着我:“还有吃的没?”
公子没了烛火的映衬,我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是惨白的。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不过短短一天,整个人看起来就清瘦了不少,这件袍子我记得他之前穿的时候还很合适,现在就空成了这样。今天一天都没有见到公子,我猜想是因为被纳兰放血的原因现在才醒过来。以前丰神俊朗的公子现在竟然这么虚弱,我鼻子酸涩起来,眼眶也涨得难受。真不知纳兰怎么能这么心狠。我看了眼旁边的秦淮,见他竟然红了眼眶,问他:“你不去告诉苏祁和莲映、公子醒过来了?”秦淮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一闪身便不在我身边了。看秦淮的反应,我是猜对了,公子真的是刚刚醒来,之前一直在楼上睡着。
公子的眼睛显得更加幽深,他突然就掩唇压低声音咳嗽起来。我赶紧走过去给他顺背,担心地说:“让李叔给你熬点粥炒个青菜吧。公子你生病了,肉是不能吃的。”
公子顺过气来,笑着问我:“我什么时候说要吃肉了。”笑意都透着逞强。
“公子你都没有以前好看了。你快点好起来吧。”我吸了吸鼻子。公子无奈地点了下头:“淮楚,我真的很饿。”
我赶紧就往厨房跑去,李叔正在厨房研究新的菜式,听我一说便指挥我淘米熬粥,然后指挥我择菜洗菜。等到粥熬好,李叔也将青菜起锅,时间配合得刚好。我将粥菜端出去,苏祁和莲映已经来了。酒楼大门也落了锁,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公子坐的位置正好背对着我,而苏祁面对着我,苏祁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眸深沉,我僵硬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我走过去把粥菜搁下,勺子放在碗里,筷子搭在青菜碟子上。
公子掩唇僵住身子咳了几声,“淮楚,你去休息吧。”
秦淮低着头也不看我,我嗫嚅:“我要把柱子上的筷子拔出来。”公子抬眼看了一下千疮百孔的柱子,苏祁转过头也去看,未做什么反应。倒是莲映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秦淮却瞪着苏祁,苏祁将头转过来我才看清楚他的眉毛都扭曲在了一起,极力忍笑的样子。
我好奇心起,这才想起公子刚才说的一句话:“秦淮的老毛病是什么?”
“一炫耀就停不下来。”苏祁摸了摸脸,揶揄地说道。
······难怪把一竹筒的筷子都给插上去了。
秦淮尴尬地看着我。我理解他这是被说穿自己在炫耀的难堪。我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我早就知道你是在炫耀了。”
秦淮把我的手从肩上拂下去:“都说了小爷这是无聊。”
我了然地一笑,正要说话,敲门声响起了起来,我看向苏祁,苏祁一愣,随即示意我去开门。我这才拿起桌上的钥匙往门口走去。因为刚才他们似乎在谈什么事情,而且公子又要支开我,门也被他们上锁了,可见他们在谈的事情不方便其他人听。这时候有人敲门,接不接客也不过是公子的一句话。
我打开门,穆伯正站在门口,他的手里提着一个深蓝色的包袱,鼓鼓囊囊的。穆伯跨进酒楼与我擦身而过,我闻到他身上带着一股树木枝叶的湿润味道。我纳闷地将门上锁,将街上的熙攘人群,朦胧烛火都关在了门外。
酒楼里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门外的靡靡之音从门缝窗隙间挣扎着穿进来,却只会让酒楼里更加安静。穆伯在苏祁身边坐下,将包袱放在桌子上,公子瞧了一眼,又低头喝粥,莲映给他夹菜在碗里,熟稔而又体贴。看着公子这么虚弱的样子,我心里闷闷的。秦淮走到了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脸:“你眼眶怎么红了?”
我无意识地摸了摸眼睛,含糊地笑了一下:“困了。”
穆伯看着我,神色温和:“把碗收下去之后早点休息吧。”
我应了声,将碗碟收到厨房,看着公子他们相继去了楼上,看来他们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将碗碟泡在水里,手指转着碟子在水里打着旋儿,不时碰到碗,发出清脆的“叮叮”声。李叔见我心不在焉,把我手里的碟子接过去一边洗一边说:“仔细着,呆会打碎了老穆免不了又说你一顿。”
我点点头,李叔微胖的身子蹲在桶边,双手在水里划动,不消片刻便将碗洗净了。我跟在李叔的身后,看着他把碗碟擦干放进橱柜里,又看着他细心检查厨房各处,将灶里的火星用灰烬盖住,然后将手上与身上的灰拍干净。解下围裙:“今个儿打烊早。陪李叔出去转转。”
我点点头,出去呆会儿是再好不过的了。我好奇心本来就重,也很难坚持道德底线,在酒楼里肯定会忍不住去偷听的,这件事说起来也并不是与我完全没有关系,我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情有可原。但是我不希望自己这样做,要是被发现了会特别难堪的,可见我也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
李叔从罐子里掏出一只蜜酿鸡腿递给我,我艰难地看向李叔,觉得这样拿着出去实在不太雅观,但是我又抵挡不了这样极致的诱惑。李叔哈哈一笑:“吃完了我们再出去。”我便放心地让接纳了这个诱惑。这也能看得出来我不是个立场坚定的人······
手里拿着鸡腿这才想起,秦淮在山洞里的时候承诺我会请我吃五个鸡腿,现在他们似乎打算把这件事情当作是秘密烂在肚子里了,而且还瞒着我。我看了看手里的鸡腿,莫不是因为这个秦淮才合伙他们瞒着我?转念一想,也不对,他们谁会缺这几个鸡腿钱,看来他们瞒着我真的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李叔又从罐子里拿了一只鸡腿,我们坐在厨房的石阶上,吃得满嘴满手都是蜜汁。李叔见我这么喜欢吃鸡腿,认为我们是志同道合之人,我沉痛地告诉他:“只要是肉,我都喜欢吃。”
郁闷因为一只美味的蜜酿鸡腿便烟消云散。我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太没有骨气,但是却没法酝酿出之前忧郁的情绪,只好作罢。
快乐的时候应该尽情享受才对,因为忧郁的时候总是觉得过不去。
涪渚城的夜晚似乎变得更加有魅力了。灯笼似乎更亮了,河水也似乎更柔软了。突然觉得秦淮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天下之柔莫过于水”真的很对,他当时给我取名字或许是想我变成柔软的女子,柔软的女子大多数都是漂亮的,这样想来,秦淮的思维好像也挺对的······
我眨眨眼睛看着李叔:“李叔我长得好看吗?”
李叔笑眯眯地看着我:“好看。”
清风抚摸着垂下的像绿色丝缎一样的柳条,拥抱着每一个在石桥上的人们。李叔摸了摸我的脑袋:“不过还是得努力点长得更好看。”
我:“······”
一个人始终都是没有归属感。即便现在有衣蔽体,有粥可食,但是始终都觉得自己被隔离在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这么没有归属感,为什么穆伯和公子不给我工钱,我身无分文,我没有归属感。
李叔在袖子里摸出一条手绳,放在我的手里:“前几日回家看见了给我女儿买了一条,顺便给你也买了一条。”我看着手掌里的手链,用一根蓝色的线穿着一颗小小的淡白色的石头。我握着手绳,将它套进手腕:“谢谢李叔。我特别喜欢。”我晃着手在烛光亮的地方反复地看,突然想起来我来长安楼不过才半月多,还没有见过李叔回家,“李叔你什么时候回的家?”
“就前几天。酒楼闭门几日,老穆便给了我几天假,今早我才回来的。”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李叔,现在是、什么时日?”
“八月二十七。”
我和莲映去袖满楼的那天是八月二十,现在都过了七天了,难怪我之前在秦淮他们身上看不见任何伤痕,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那这么说来,公子不是昏睡了一天,而是七天。公子昏迷了七天才醒过来,我却自作主张不让公子吃肉。我愧疚得快要哭出来了。都是他们不告诉我,否则我就不会让公子只吃那么一点点清粥小菜了。
“秦爷每年都会来涪渚城住两个月,不过向来都是初冬的时候,今年不知怎的倒是提前来了。”
“秦爷?”我咬着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莫非说的是秦淮?
“哦,就是与公子还有苏公子在一起的那个青年,你应该见过了吧?”
我笑了笑点头:“不过为什么叫、秦爷?”这个称呼好土,不过倒是听过秦淮对着我自称爷,但是别人这么喊,违和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
“哈哈。他说这样喊能显得他有钱。”李叔笑着将石桥栏杆打得啪啪作响。我想象了一下秦淮说这话的神情,真的完全想不出来。看来他这两年也不见得是读了多少书。可能还是读了一些。
“他们三位在开春的时候会离开涪渚城一段时间,打赏我们些银钱,这三位公子大方,对我们这些下人脾气也好,工钱也给得高。所以只要他们从外面一回来,我就收拾东西到酒楼门口等他们回来。哈哈。”李叔说罢愉悦地笑了起来。我心里涌出一股热流。苏祁虽然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但是莲映有时也会挑他毛病,他也不生气,嘻皮笑脸地说改,转眼间又犯。有时候月华阁太忙,苏祁自己也会挽起袖子唱菜端菜,客人都拿他打趣,他也由着他们。公子自然是不必说,穆伯经常苦口婆心让他不要随意给别人免单,公子轻笑着和穆伯说几句话穆伯就不再念叨他了,虽然有时候总说要把我撵出长安楼,但是多说几次我就知道他是说着玩玩儿的。就像我洗碗不好,他只是把我调作了跑堂小二,虽然跑堂小二不是一般的累。李叔偶尔会在厨房给我开小灶,他看见了也不告诉穆伯。还有我的衣服,还有几件是平日里不跑堂的时候穿的,还是公子让穆伯特意去给我买的。其实穆伯也很好,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我想他可能是想自己看起冷酷一些,能更有魅力吧,但是很明显失败了。李叔也对我好,还给我开小灶,给我吃鸡腿,还送手绳给我。
我泪眼汪汪地看着已经和别人闲聊起来的李叔,越想越觉得感动,虽然事情微小,但是我都一一记在心里。等我以后发达了,成为了有钱人,我要请他们吃鸡腿,嗯,五个。
不过,变成有钱人之前我得找公子谈谈我的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