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他们此刻就在鹿绥城,“惘天”是从他们父辈手中接过来的,鹿绥城里苏颜秦三家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打着清剿旗号的人源源不断前去。
而现在他们都被公子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一次暗卫就是接到了公子命令,要将我和莲映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还要让长安楼和月华阁彻底地消失。
消失?!
地窖里有几坛兰生,后院的土里还有公子埋的酒,长安楼也是他这几年来的心血。
窗外风声起来了,雪花被吹打在窗户纸上,我坐在榻上,心一层一层地往下陷落。我知道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不过是些年份太长的酒,是座风雅别致的酒楼,哪里比得上人的性命。
可是对我而言,它的意义远远超过它本身的价值。
从公子将我带到这里的时候,我现在想起来,恍然大悟那个时候是我新的生命开始的时候。它是我心里一个庇身之所,只要它在,我就有对未来的期望。
过去是生活所迫,但是我内心深处,并不希望过漂泊的生活。我想过那种不孤单,又平静的生活。
就像在长安楼的生活。
即便如此,这件事情还是要做的。
当晚,我们冒着风雪离开,一把火点燃了长安楼和月华阁。
这下子,公子他们是生也好,死也罢。再也没有退路了。
我把大麾的帽子从头上取下,看着在风雪中越来越渺茫的涪渚城。眼眶酸涩,却不敢闭上,不敢让眼泪掉下来。莲映倚在车壁上,对我说:“淮楚,是不是像离开故乡一样。”
我看向莲映,看着她泛着泪光的眼角,不置可否。莲映没有从马车的后窗里看已经掩埋在风雪中的涪渚城,怅惘地说:“涪渚城好像是另一个白芨。我现在,像是正在离开白芨一样。”
长安楼和月华阁的火光冲上天空,火舌舔着雪。好在两边墙体厚实,也烧不到其他的地方。而李叔他们,在暗卫找我们的同时就已经被送走了。
人们都是安土重迁的,这样突然离开一个地方,像是在心里凿出来一个洞,空了一大块。
我好像懂了莲映说的那种感觉。
她在涪渚城遇见白芨,就注定了这个地方对她而言,始终都是美好的。我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如今烧掉长安楼,就像烧掉了我自身的躯壳。
从今以后,我将带着一副灵魂在其他地方生活。
并且再也找不到一个像涪渚城这样有归属感的地方。
马车摇摇晃晃了不知道有多久,车外的风雪声音越来越小。莲映趴在我的腿上睡着,我一直都没有睡意。莲映力图让自己养好精神去见他们的父母,这样至少能带给他们一些安慰——公子他们并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境地。
天光熹微的时候,马车吱嘎一声停了下来,我听到放飞鸽子的声音。莲映并没有睡熟,起身撩开车帘看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外面风雪已经停了,我们正在一片山林中。树枝上的雪簌簌地往下落。
公子留下的暗卫十五人,跟车的只有五人,其余的人均尾随于后。现在竟然一人不少地骑马立在车外。
“有什么消息?”我从车里探身出去问他们。
为首的林璞手里有一张纸条,加上刚才鸽子振翅飞走的声音,我想应该是公子有什么消息传来了。林璞看了我一眼,将手里的纸捏在手里:“公子问我们是否安全抵达。”
“那你怎么回复的?”
林璞正欲回答,张了张嘴又没有说话了。他明明是才看完纸条的,如果真是像他这样,他不回复公子,那公子岂不是会认为我们出了事情。他刚才把鸽子也放走了,莫非他们还能随身带着信鸽不成。
而且林璞看纸条的时候神色很凝重,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虽然快速,但明显不愿多说。
我从马车里钻出去,站在车辕前,看着林璞说:“我要去鹿绥城。你们匀匹马给我。”
林璞端正地骑在马上,侧头对上我的视线:“姑娘,恕在下直言。即便你去了也于事无补,更有可能会让公子分心。”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于事无补?那个所谓的安全的地方,你将莲映送去,我要去鹿绥城。”我见林璞不说话,又补充道:“就算我现在走不了,到了目的地,我照样会找机会离开。”
我话已说完,林璞却只是将手上的缰绳又挽了一圈。
公子手下的人真是非平常等闲之辈,也具备公子杀伐果断的姿态。莲映撩着车帘对林璞说:“若她到时候悄悄离开,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想必你同嘉言更无法交代。”
我神色坚决地对一人说:“你下马。”马上的人收到林璞的指示,迅速从马上下来,然后和驾马的人坐到了一起。
我满以为林璞是被我的坚决折服。但这却是公子最开始的指示。
若是我执意要去鹿绥城找他,则带我去。若没有要求,那便作罢。
随后,兵分两路,林璞只留下了五人护送莲映,而我们则往鹿绥城去了。那条消息正如我所想,是公子叮嘱他,一旦将我与莲映送到,便立马回到鹿绥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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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绥城的雪落得比涪渚城的还要厚,雪将护城河都冰冻了起来,河水被冰冻了岂止三尺。许多江湖高手都汇聚到了这里,将苏颜秦三家的府邸翻了个底朝天。虎视眈眈地想要找到公子他们。
林璞带着我们在鹿绥城的临城就弃马,步行从深山穿过,一直走到鹿绥城城外的山里。
鹿绥城外的山唤作曲山,取曲折幽深之意。林璞带着我们从山脉里打通的密道进去。
密道通到颜家。
密道里潮湿阴暗,从石壁的缝隙里冒出了不知名的植物,地面边上长着苔藓。密道里还不时有老鼠爬过,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我头皮发麻。
滴滴答答的水滴声落在石板上,附和中老鼠虫蚁爬动的声音,密道里格外的安静。火把将密道照得明亮耀眼,可以看出,密道并没有常常用。
我缩着肩膀跟在林璞的身后,突然脚下一滑,我本能想要叫出声,但是一想到一张嘴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会掉进嘴里,才开口皱着脸抿紧了嘴唇。地道狭窄,我若是双手四舞一定会抓到不知道附着什么东西的石壁。
我只得放弃了做人的本能。
即便摔下去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东西,但总归还是有层衣服隔着。
身后的护卫一把将我的手臂抓住,制止了我落下去的趋势,但是我能感觉到有一只老鼠吱吱叫着从我的臀部下面跑了过去。
我全身绷紧,但是心里又松了一口气。
越往前走,密道里就没有之前潮湿了,大概是从山里走出来了。期间我们经过了几个方正的密室中,那里会有一道门出去。也会遇到些岔路口。一会儿往上走许多级台阶,一会儿又会往下走许多级台阶。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我们才到了颜家的密室中。林璞沿着石梯上去,我看了看黑漆漆的密道,发现它竟然还在往前修建。
我看了眼被深沉的黑色填充的来路,这不见天日的地道究竟延伸了有多远?难道这鹿绥城下已经被错综复杂的地道布满了吗?
我边走边问林璞:“地道修得这么长,修房子打地基的时候不会挖到吗?”
“上面的产业都是公子他们私下里买了的,都是我们的人在经营。必然也不会动工。”
我们停在了石梯上,也没看清林璞动了哪儿,林璞面前的石门就向左滑了过去,露出了深棕色的木头。林璞将火把交给我,双手用力往右边一推,刺眼的光亮便奔涌进了石室里。我眼睛刺痛,刹时便闭上了眼睛。
眼睛睁开的时候,公子已经在眼前。
我抿了下唇,久别重逢的喜悦感快让我哭出来了。
林璞将密室门关上,将书架归到原位,然后就退了出去。
接着苏祁和秦淮也出去了。
公子走过来将手放在我的脸上,拇指摩挲我的皮肤,笑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公子将我紧紧地揽在了怀里。我伸手抱住他,一笑,眼泪就落了下来。
如今我才懂了那句诗: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不过才一月,公子却消瘦了很多。眼底青色很深,不知道是多少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了。我想,大概从出事到现在,他就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屋子里亮堂堂的,不知道比地道里好了多少倍。远远地还能听见一些人的叫嚷声,具体叫着什么却听不清楚。
可我知道,这大概就是那些围堵在门外的人,打着动听的旗号,却正要做心狠手辣的事情。
天光被雪反射得无比亮堂,我紧紧地抱着公子,心想,大概只有光才不会偏袒或责难任何一个人,只要你在这个世上,它就会照耀你。
哪怕你是污浊不堪的,又不论你是冰清玉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