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田中走出来,茫然四顾。根本不知道自己从哪条路来到了这里。手上脚上都有被划伤的小口子,右手手掌还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边有石头的碎砾,我猜测是被锋利的石头划伤的。衣服上有大片黑色的印子,已经干涸了。
我搓了搓,辨认出那是干掉的血迹。
我知道自己得去找七叔。
我发现自己裤子里有些河沙,头发上还有几颗苍耳。而且我和七叔掉下里的地方是靠近树林处的一处悬崖。
我依着这些问了附近的老农,才确定了方向。
河水湍急,但是并不深。
我在河岸便找了条粗壮的木棍,便寻了个低矮的地方滑了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竟然走了那么远。
找到七叔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我停在了十米外,不知道怎么走过去。一年以来我们两人躲避着追杀,本想着等着风波过去,可是没有等到,新一届的武林盟主就任,为立威严,更是广发英雄帖,找人追杀七叔。
七叔的脸是朝着我离开的方向,他至死都看着我离开。七叔的身体被刀贯穿,是那些人追到崖底不放心七叔是不是真的死了,为了保险起见,才这样做的。
我看着七叔身下的棕色泥土被浸了血,变成了深红色,红得发紫的颜色,脑子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想起我用手用衣袖去擦七叔嘴上脸上的血的时候,七叔对我说:“我这一生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小七。我让你跟着我,是因为你从前过得孤单又艰难。今后无人陪伴,你就把这一年的记忆当作信念好好活着。”
七叔说话的艰难与停顿都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他将我推开,让我快跑,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我被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恐惧层层包围,未做多想便惊慌失措地跑掉了。
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时候,七叔用自己的身体接住我的身体,让我幸免于难。
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将七叔的手脸擦干净,用木棍刨土把七叔埋了。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没有跟着七叔,他是能躲过这一劫,自己寻个地方,隐没江湖。在坠崖之前我们就与那两人正面交锋,七叔顾及我便受了伤,否则我们不会落个坠崖的下场。
七叔还丢了性命。
将七叔掩埋之后,天已经黑了,黑漆漆的树林里,我根本不敢再走动。晚上就在树林里呆了一夜,却总感觉七叔还像从前那样坐在我的身边。
那晚之后,我便去到了多萝镇,如七叔所愿,好好地活着。
一到多萝镇,我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就“嘣”地一声断了,失去七叔和面对死亡的阵痛席卷而来,我窝在别人找不到的一个僻静的地方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睡着,然后在梦里一遍遍被从前的回忆惊醒,哭着醒来。
我悲伤不能自抑。
可幸,后来我在多萝镇安定下来了。
前武林盟主江世天在江湖上网罗高手为他所用,用以诛杀与他为敌的人。七叔侠肝义胆,自然是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三番五次的拒绝之后,江世天深知七叔不能为他所用,又恐泄漏这个秘密,便派人灭门。七叔侥幸逃脱。
所以江湖上,最大的败类就是江世天。七叔算是什么败类?若是他依附江世天,依他袖箭快手之名,江湖上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于他手。
那个时候七叔给我起了一个名字,但是时间太久,加之刻意遗忘,我已经不记得了。
只是后来总是会做梦梦到以前的事情,那一年发生的事情,的确如七叔所说,成了我心里的信念,支撑着我独自一人生活了很多年。七叔教会了我很多的东西,若不是他,我现在恐怕就是多萝镇上的一个由乞丐变成的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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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走后的第二天就开始落雪了,白雪纷纷,细弱白盐。我穿着袄裙在柜台里背诗临字。
小雪下了几天,期间月华阁出了些生意上的纠纷,好在公子留在暗处的人解决了这件事情。公子他们没有消息传回来,我和莲映都有些担心。这件事情之后,莲映索性关了月华阁,和我一起守着长安楼。
时间就这样过去半月有余,雪停个几天又下起来,势头越来越大,街上和屋顶都积满了雪。虽然与公子才分别半月多,但却总像是分别了很多年一样。
度日如年。尤其是在酒楼不忙的时候,简直就是度日如十年。
我抱着暖炉站在长安楼门口看白雪皑皑的涪渚城,雪上有深深的脚印,杂乱无章。我的词本已经背到了李白的《长相思》一篇。
“长相思,在长安······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我重重地叹了一声气,呵出了白色的雾气。风雪肆虐,视线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猛烈的风卷起纷飞的雪花,在空中绕成一个一个的圈。
公子他们现在都没有消息传来,我越发地担心,连穆伯也没有再回来。我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山雨欲来。
果然,没过几天,涪渚城开始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食客们在酒楼里小声的议论,上菜的阿泽听了些细枝末节。
长安楼的食客越来越少,我们从相熟的客人那里知道了一些传闻。大约就是说公子他们三人做了有负江湖众人的事情,如今遭到口诛笔伐,从前的声誉也崩塌了。
但这总归是传闻。之前洛隅说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处在什么样的一个境况之下,身败名裂,万人唾弃是须臾间的事情。他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这样,所以身边时常都有护卫。
我想要找到那些暗卫问清楚,可是却无从下手,我不知道身边究竟哪一个人是公子留下的人。
无从得知。
我与莲映心急如焚,但是深知要了解此事,只得找暗卫问清楚。光是听信这些谣言,只能自乱阵脚。
落雪势头下大的晚上,雪落在青瓦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寒风似乎停了,雪落得很安静。自从传言传出后,虽有人不相信,但是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信的人也越来越多,于是长安楼已经很少有人来了。
但也不是没有人来。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实施我的计划,暗卫却主动现身了。
那是在我们打烊之后,我在收拾公子的房间,莲映则在书房打理。两名护卫从屋顶上下来,我得知他们身份的那一瞬间,心里咯噔一下,暗卫主动现身,难道出了什么事了······
比我想象中严重,事情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了。
我沏了茶水给他们,二人接过却只是放在了桌上。他们接到了公子的命令,将事情一一向我们道出。
传闻江湖中有一个绝密的组织唤作“惘天”,这个组织对江湖中的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这是江湖上由来已久的一个传闻,一直不知道是真是假。在江世天任武林盟主之时,曾在私下里千方百计查寻过下落,虽有蛛丝马迹,但却难以连贯。直到江世天死,都没有查到“惘天”的冰山一角。
这个组织的消息隐秘与缜密安排,可见一斑。
江世天死后两年,公子三人接手了“惘天”,组织内部核心人物是公子和苏祁,秦淮执着武学,公子和苏祁又有意庇护他,所以并未让他陷得太深。
“惘天”被人察觉到真实存在正是在公子他们接手这一年,秦淮为帮陈七正名,当时他又年纪尚幼,不知深浅,便将陈七与江世天的所作所为披露到了江湖中。
消息散布出来,打着的正是“惘天”的名号。
江湖中一片哗然。
掐指算算,那是公子与苏祁也不过才是十七。他们在之后又派人打着“惘天”的名号发了许多的假消息,将江湖中弄了个乌烟瘴气。
但是幸好“惘天”被江湖中多数人相信了子虚乌有,也渐渐被江湖绝大多数的人遗忘。当然,这也是绝大多数人的状态。
而七叔的事情被澄清,是后来的事了,但是这也归功于那些相信“惘天”真是存在的极少数人。
七叔的事情澄清之后,人们这才发现与之前“惘天”散出的消息一致。
这时候有更多的人开始相信了“惘天”的存在。
从那时起,他们的身边开始安排了护卫。而为了救莲映而去茨山那一次,公子带着的护卫太过招眼,也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其后,公子他们察觉到有人去永宁镇探听了他们那一次去的情况。毫无疑问,永宁镇的人一五一十地说了,至于有没有添油加醋就不得而知了。
而造就这一切的,都是那些做贼心虚的人少数人。
他们挑起事端,打着正义的名号讨伐“惘天”。秦淮牵涉甚少,于是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公子和苏祁。
许多名不见经传却野心勃勃的人,趁着这个机会愤怒地表明自己的存在感。更何况,这江湖中,谁没有一点见不得人的事情,秉直正义的毕竟是极少数。而武林盟主振臂一呼,江湖中群雄立起。
扶桑的父亲与“惘天”牵涉,惨遭灭门。